我竭力压制自己的心绪,仅向他投去了感激的一瞥。他可能没料到我的动作,猛地把头往后一扬,头发打到了自己的脸上。从认识凌风起,他就总是一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模样。昨天到今天,却无数次破功,笨拙地像个真正的少年郎。我终于忍不住笑了一下。随即收起笑容,心里惴惴不安地想,怎么能对他这么放肆,莫非真是舒服日子过太久,反应也迟钝了。于是赶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头扭了过去,假装正在愉快地观赏他院里的风景。
久久没传来他发作的声音,反而传来了一阵鼾声。原来他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那睡相真是憨得可爱。我忍不住笑了。满院子的芳草也被微风调戏地舞动起来。风送香来,红裙轻舞。大约好时光,就是这样子罢。
我对这种做法心里有些看不过眼。凭什么有的人生下来就能凭借姓氏做个少爷,而有些人生下来就得辛苦劳碌才能换来每天的柴米油盐。也许,我还是心太软。因为凌家对我的一点点好,我就可以为对方粉身碎骨。还有,凌家让我可以待在他身边学习,真的是上天待我最好的恩赐。
凡人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话用在我身上贴切得很。如果没有遇到项霖。我就不会经历那一场情伤;如果没有遇到项霖,我就不会差点连命都丢了。可如果没有这一场伤害,我就会永远待在太湖里做一只被人伤害,被人利用的鲤鱼。成长是需要痛苦的,痛苦后有更美好的。比如说,我身边的他。
想到这儿,我的心似乎被人扯成了一团乱麻,说不出的麻痒和痛楚在身体里乱窜。我不断地对自己说:“没关系,这本来就是应当的。做人不能贪心,做妖更不能。他救了我的命,还教我法术和功法,我已经得到不少了。”可手却按上了胸口,想要抚平它的乱跳。凌风正在喝茶休息,可他马上就发现了我的反常,立马来扶我。真奇怪,我看着他担忧的神情,心里觉得一阵阵温暖,一点不痛了。应当是他刚刚的样子让人太难忘了,一个生得如此好看的泥胎木偶被注入了魂魄,举止间多了生气,怎能让人不挂怀。
顺势坐在他身边,我问道:“昨天,昨天。”他顺口回道:“妹妹刚回家,是不是有些事还不太懂。不如我来给你讲讲。”
他刻意回避了我的问题,让我更加确信昨天晚上他的确来过。这本该是件好事,这样我就能把他对我的轻薄当做场梦。可是为什么,我心里反而有隐隐的失落呢?
几代经营下来,凌家已经成了南宫城里的大族。可原本的四大家族霍严冉邵总是看不起凌家。说他们是朱皮玄骨。像今天这样的冲突时而发生。奇怪的是,凌家每次都选择退让。
“霍严冉邵”其实是由“火焰燃烧”这四个字演变而来。他们是南宫城甚至整个南方地区的缔造者。就算现在族里面只有一些二世祖,可也改变不了他们在百姓里的崇高地位。
而凌家来自北冥城。姓氏里的水代表了异族的身份。就算凌家如今有权有势。可在南宫城百姓的心里,永远是外来人。
那个笔尖靠近他肌肤的,我回忆起了他对我的好。怎么说我琼也是个恩怨分明的好妖精嘛。我把笔变走了不算,竟然还大方地把他搂进怀里。我不会安慰人,就只是用摇孩的样子来摇他。不过,效果倒是不错,他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了,嘴角沁出了个的酒窝。细致可爱。只是脸上怎么有水,仔细一看,原来那是我打的哈欠。
我擦擦口水,本来想从他的怀里出来。可是他却把我抱得死死的,我用了吃奶的力气挣扎。可怎么也挣不脱。我这才知道自己做了那凡人常说的东郭先生。好心安慰于他,竟然被他摆了一道。当然,我自动忽略掉了荼毒他这个美少年的举动。
唉,反正我也挣不脱。干脆先合上眼休息会儿。他的身体真温暖,可是又不像火炉那么烫。在他怀里,我觉得好舒服。昏昏欲睡之际,隐约在他胸膛那里见到了一只凤凰。和他给我的手镯一模一样。
“发完呆了,那我们现在开始吧。”他开始迁就我,不再因为我跟不上他的速度而对我肆意出手。我心里有一点点窃喜。随即跟着仔细听着。
凌家祖先来自玄武大神庇佑的北冥城。原本也是北冥城中的贵族。可是那年,北冥城发生内乱。为了躲避战争,当时的凌家当家凌国渊带领全族签到了朱雀大神庇佑的南宫城。后来战乱平息,可凌家已经在南宫城里落地生根,族里大多数人贪图安逸,反对重新迁回百废待兴的北冥城。所以凌家也就这样留在了南宫城。
他不喜欢凌家人,只是在暗自忍耐。甚至他自己也不是凌家人。昨天晚上见到的梦,还有他送我的那只手镯,都让我隐隐感觉到他要么是神族的人,要么和神族的人渊源颇深。
他身上带着烙有凌家家徽的宝剑,我身上穿的衣服上也有一样的标记。这提醒了一件事,我现在是他的妹妹。我对他可以敬,也只能敬。将来恢复身份,我们的身份就更是云泥之别,连见面和说话都不可能了。我和他就像两颗天际的流星。短暂地在天空相遇之后就会像两个相反的方向滑过。
从梦里逃出来,我自己心有余悸,老半天不敢动,可心里却活泛。看了眼床上的凌风。他正在发抖,牙咬得死紧。看着他这个样子,我摇了摇头。刚才肯定不是他救得我。看来我琼果然是修炼天赋非凡呐。
这个时候他软弱非常,正是我报仇雪恨的好时机。我捏住他的鼻子,又扯开他的嘴巴。看着他被我折腾的样子,我哈哈大笑。随手一个变幻,在他脸上再画个乌龟,这样才更解气。
心情大好,我匆匆洗漱了一下,就去找凌风。俗话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万一他昨晚真的来过我房里,那我捉弄他的事情他也一定知道。
直到我在他的院子里看到他。身随剑转,他整个人似乎与剑融为一体。像是下凡的神将来斩妖除魔。他斩死了我的心魔,种下了颗欢乐的种子。我这才知道,我其实就是想来见见他而已。当他停下了剑,披着阳光铸成的铠甲向我走来。我的心也融入了这阳春三月的明媚里。
等他靠近我,我不自觉地抬手为他拭去了额间的汗水。他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情真意切的笑容,越发显得俊美无俦。我一直都认为他是一个随时都带面具的人,比如说昨天带我回门的时候,他就笑得春风满面。可那是骗人的。因为我可以从他满含笑意的眼底,看到四九天结的深厚的冰霜。
我没力气想了,直直地去见了周公。再接下来的半夜,我竟然睡得毫不设防。一直到太阳公公看不过眼,打了正午的阳光在我脸上,我脸上又热又痛,这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等我完全清醒过来,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包围了我。
从出生到现在遇到的所有困苦似乎都在昨晚结束了。我后知后觉地看了眼床上,身边早已没有了人影。我揉揉惺忪的眼睛,忍不住怀疑昨天他的到来也只是一场梦。
好奇怪,我脑子里突然出现了好多断断续续的场景。大多是我刚才见到的那对神仙夫妻。可是怎么也连不成完整的画面。我的头好痛,操控不好这庄生术了,它开始了反噬。我脚上的绣鞋开始融化,如果再不离开凌风的梦,我就会伴随着他的梦醒而在这世界上消失。
我好害怕,当初对凌风说过的豪言壮语此刻全成了瞎扯淡。我不想死,我有好多东西舍不得。尤其是凌风答应教我的法术和功法,如果我就这么死了,那岂不是可惜极了。我还没找到方法去掉凌风手上的茧,他的手那么漂亮。怎么可以留下那么多老茧。他有时候说话很不好听,可那都是为了我好的话。我再也听不到了吗?还有,他答应教我法术。让我为他护法。我怎么可以食言。除了我,他到那里去找个更忠心的护法。
想到这儿,我心里忽然起了一阵勇气。我凝聚全身力气向一处打去,只求能打出缺口。瞎猫碰上死耗子,我这种完全乱打的方法竟然管用了。我一面谢天谢地谢菩萨,一面赶紧跑了。也许是幻觉,我总觉得刚才施法的时候法力增大了许多,比上次凌风借给我的法力还要高。我点点头,这应该是属于凡人说过的“置之死地而后生。”人在面临生死关卡的时候,总能发挥出不一样的潜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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