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背完，已经是晚上。我拉开车的帘子，看见背上长着翅膀，全身都是金色的飞马乘风，它正踩着满天的繁星，如同在平路上踏出一朵朵水花。那些星星好像被它踩疼了，直委屈地跟我眨眼。乘风的尾巴一扬一扬，真正的风也被它甩在了后面。
“发什么呆，刚才那篇是入门的灵力修炼术，背一遍听听。”
我刚才没注意听，只好把脑袋凑到他跟前，说；“主上，对不起，可否再讲一遍。”意料之中的暴栗随之而来，我的头上又多了一处红肿。可是看到他稍微显出红润的气色，听到他中气十足的声音，我又觉得被他打这么一下挺值得。
“是吗？”他竟然笑了，如同高洁的雪莲在雪中缓缓盛开，天地间无一物能夺其风华。也是能不畏寒冬，独自盛放在无人知晓的高原上。自不是那些匠人们费些心思，就争先向人献媚的花圃名种可比。我看得叹为观止，表起诚心更是直拍胸脯。恨不得写封血书来表明心迹。
“那好，从今日起，我便授你高深的法术和灵力修习法门。下次再有刺客，你就为我护法。”毫无起伏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却觉得有点欢快。我摇摇头，必定是最近跟他相处久了，产生了幻觉。
他真是蠢，我和他学习法术是为了找到解除手上那道禁锢的方法。还有，学些真正的本事，让项霖的父母不能加害于我。那个为了在下一拨人来以后不拖累他只是个很很，西瓜那么的理由。
在我看来，吃饭和饮水都是很普通的事情，什么都能吃进肚子里。可他却得反复确认好几遍。做菜的人，尝菜的人的祖宗十八代得搞清楚，还得把他们家人的生死握在手里。这样经过他们手里的东西他才会吃。每天的菜稍微有一点点变化他就不会吃。那种草木皆兵的样子让我严重怀疑他是不是连水是那口井里打的，菜是哪块地里种的都得先弄清楚。菜做好以后还有最后一道程序，饭和水让别人先尝，吃了半个时辰没事我们再吃。如果那饭菜里有毒，别人先完蛋。
这种日子简直是在刀尖上舔血，按道理来说我应该恨他把我拉进这种步步为营，满是机关算计的生活。可有时候也会觉得他可怜。把身边所有的人都当成假想敌，每句话和每个动作都仔细斟酌以后，再像台上的戏子那样表演出来。再完美又怎么样，始终不真实。他很像庙里的塑像，终年香烟缭绕。是仙气十足，不过有时候我真怀疑，像他这样的人，到底什么人，什么事才能入得了他的心。
正在发呆，眼前突然飞过一样东西。我没防备下被砸了个正着。原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调息好了，还恩将仇报地把我的头给弄开花了。
这一刹那我信了，原来这世上真有一种人。他如同太阳一样耀眼。不需要任何陪衬，只需要站在那里，就足以让众人瞩目。我竭力按下自己心潮的涌动和火热的目光。对自己说，老天真是待我不薄。他给我安排了个不错的大哥，保住了我这条命。
他没有顾忌我的眼光，估计是以前经常被人这样看。也没有为自己身上的破烂而感到羞耻。只见他恍若无事发生地打坐调息。外面的飞马镇定自若地继续向前飞。如果不是间歇飘进来的月光让我看清他身上狰狞可怕的伤口，还有脚边的湿感是那么真切，我一定会以为自己刚才做了个噩梦。飞了许久，他突然喷出一口鲜血，随即整个人晕了过去。我大着胆子接近他，却发现他身上好冷，整个人也没了气息。
我好害怕，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滴。片刻之前，我心里想的是如何离开他，想的是他对我的利用，让我冒充凌家姐会给自己带来的麻烦。可是这会儿我想到的全是他的好处。对我的救命之恩，这两天偶尔对我的指导之恩。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只和他认识了短短几天，却这样舍不得他死。
他教的很用心，我也不再像前两日学千金姐的做派时那样不配合。努力学习是有好处的，和他在一起才短短两天，我已经遇到了三次刺杀，简直就是按吃饭的速度来一次。如果不是学习了些功法，我早死在了乱刀下。看着旁边怡然自得，仿佛自己不过是参加了一次有趣的远行，现在要高高兴兴回家的他，我真真是向天感叹。演戏，装逼，我果然不在行。杀人之后还能做得理直气壮，优雅高贵的本事更是望尘莫及。最最关键的是，他似乎不光不在乎别人，连自己的身体也不是很在乎。想起那天他身上的伤疤，和他恍若无事发生地为自己处理伤口，我就，哎。
努力学习的第二个好处是，刚才我练了追踪术。我知道了原来他早上杀的人是个奸细。我不知道该感叹这世道有钱人花样多，还是该哀叹自己命苦。我还没进南宫城，城里的大族霍家就派人来准备要我的命。凌风为了防奸细，平时服侍的人都有一套独特的暗语。那奸细对不上，就被他杀了。
“那你想怎么样，临阵脱逃吗？”
这个念头在我脑子里转呀转，然后自己就转没了。我看了眼他美玉生晕的侧脸，对自己说：“我手上有他的手镯，跑到天涯海角也逃不了。”我那时不知道为什么，选择性地忽略掉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实。只要他死了，控制我的法术自然就没了。不光这样，我还如同脑子中风似地脱口而出：“能得到您的青睐，是妹我几辈子修来的。只是妹法术低微，如果再有类似事情发生，只会拖累了哥哥您。”大概我入戏太深，“哥哥，妹妹”这些字眼已经很顺利地能说出来了。
我坐在那里，对我自己说。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我不过是个喽啰，不关我的事。可心却始终伴随着哀鸣声，泼墨般把窗子染成红色的帘子而不断起伏。发抖的手，粗重的呼吸。无一不出卖着我的内心。一种深入骨髓的害怕正在由窗外飞溅的鲜血而缓缓渗入我的心里。人都是怕死的，尤其是现在这种场景。就好像是软刀子在一点点地往肉里割。痛楚伴随着呼吸，让我几乎快要晕倒。我无助地乞求上天，快点结束这场打斗。可是很奇怪，看到窗外那个长身玉立，行动潇洒，下手快狠准的身影。我无数的担忧和恐惧里，就在不知不觉间裹上了丝丝点点，种子一般的安心。
窗外的惨叫声越来越少，我越发地忐忑起来。我既担心自己的命，同时也担心他的安危。心挂在半空中，怎么都放不下，直到他飞了进来。上好的锦缎做成的衣服被东一刀西一剑地砍成了破烂，身上滴答滴答地往下滴水，等他靠近我时才发觉那是血。他的脸色苍白，可整个人的高贵桀骜仍旧没有减去半分。反而给人一种落难贵公子的感觉，让人心生怜惜。以前听人说，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我那时不信，只觉得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才比较可靠。要不然为什么那么多凡人要穿得里三层外三层，身上挂着好几层金子来显示自己的高贵身份。
我还想多问两句，可是看着他仍旧惨淡的脸色，所有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只是脑子里总有两个声音在不停地说：“是杀琼，还是凌玉。”
“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你吗？”
“不一样。琼只不过是个鲤鱼精，凌玉却是凌家之女。”
但我没时间思考这么多。我强行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索，可能我天生不是大家闺秀的料。遇到这种事，伤心欲绝地昏倒。我只是哀叹了一下，就想起了刚刚看的医书。于是我赶忙把头靠近他的胸口，果然还能听到微微的心跳声。我连忙擦干了眼泪，把法力输入他的丹田，清理他的伤。这是我以前的老办法，我不知道对他管不管用，可总比光在那儿掉眼泪来得强。他的体内似乎有很两种互相对冲的法力。一者属阴，另一者属阳。我虽法力不高，却明白一般人修习的法术只会有一种属性。像他这样，修习的时候必须比旁人下数十倍的功夫。因为只要他稍稍有一点错处，立刻就会引起体内法力阴阳相攻，五脏俱碎而死。我的心不知道为什么，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仿佛被人用针扎，说不上来的痛覆盖了我整个人。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心疼他受的伤，还是可怜他之前的处境。
还没等我想通，他的脸已经恢复了些血色。我很高兴，但还是心有余悸地问道：“刚才那些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杀你。”他喘息着说道：“不是杀我，是杀你。”
只听嗖地一声，眼前又出现了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个不会动的死人。
正常的人应该大大地吓一跳。可我从见惯的景象就是为了混一口吃的，大家同类相残也丝毫不稀奇。更何况上次我亲手杀了林湘和项霖。当时他们二人喷溅出的血比眼前多得很。再加上我的衣食父母——凌风哥哥最不喜欢人为了一点事而大呼叫。所以我压下心头一缕的不满和恐惧问道：“主，不哥哥，发生什么事了。”
这话刚一出口，我浑身都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飞身出马车。窗外不断传来人的惨叫声。车帘上不断溅上一朵又一朵血花。偏偏那车帘是用上好的白色缎子做成。此景就像一朵朵红梅慢慢地开在雪地里。白雪红梅原是文人墨客最欣赏赞美的景色。若是有两个喝足墨水的书生见了这窗花，只怕是要诗性大发，大笔一挥地做出两首文采十足的诗来。可谁能料到，这纯洁美丽的背后满是血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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