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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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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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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饭后,李子发和他爹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的话声,淑珍在西屋听得清清楚楚。她听着,想着,想到结婚后这半年多的情景,夫妻间的敷衍了事,一件件历历在目,她明白了,自己的这个丈夫,人心不哇!他心野着呢!可也是,这么困在家里也不是正事。又一想,他参军走人,我在家又咋办呢?眼下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来,他走人,我生孩子,这可是够呛啊!看来,阻止他参军是不可能啦!再说,我又能阻挡个什么劲呀!本来两个人之间就没有太深的感悟,是一对强拧的不甜的苦瓜。干脆,顺水推舟,送个人情罢了。想到这些,她慢步走到东屋,站在婆婆身边,斩钉截铁地说:爹,妈,子发这么愿意去参军,自然有他的道理,他心思已定啦,挡也挡不住,就让他去吧!说完,她低头看丈夫一眼,然后,抬起头又接着说:人各有志嘛!有句话不是说嘛:好男儿志在四方嘛!这句话是前天晚上李子发从村政府回来后躺在炕上对淑贞叨咕的,淑贞说完后低着头回到西屋。擦着眼泪又坐在煤油灯前一针一针的缝补那几件破衣服。

    淑贞婆婆听到淑贞这么说,自己也没话可说。她预感到阻止儿子参军这件事是行不通啦!其实,淑贞和子发结婚这半年多,两个人之间的言言语语总是不那么融洽,两个人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只不过没吱声。她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等儿子长大一点就好啦!事情弄到这份上,子发爹看看坐在炕沿边上的老婆愁眉苦脸的样子,他实在憋不住地说:既然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我看,这事就让他俩个人定夺吧!以后,你俩口子后悔时,别怨老人就行啦!他说完大口大口抽着那旱烟袋,冒出一缕缕灰白色的烟雾,然后又语重心长地说一句:有你们后悔的那一天!

    这天晚间,李家的东西屋里,东屋闷躺着的子发爹妈一声不语。西屋里的淑贞和子发一个坐在炕上心不在肝地左一针右一针的缝补那几件破衣服,一个趴在枕头上一个劲的抽着那支旱烟卷,子发娘深知,儿子是铁心要参军的,她也不再阻劝了,她爬出被窝,用手中的铁锥子尖扒拉一下,那带死不活的油灯的灯芯,吹一口蹦出的火花,挠一下脑袋,低声对子发爹说:别愁啦!就依着他吧,想是儿大不由娘啊!说完,她看了看躺在那里的子发爹,问:他爹,你说呢子发爹拿起烟袋往炕沿边上磕几下说:这事只能放在这儿啦!一时也弄不出个甜酸来呀!天都啥时候啦?睡觉吧!

    子发妈怎么也睡不着觉,开门看看西屋的灯还在亮着,她披好棉袄蹑手蹑脚地走到堂屋地,在西屋门边细听,淑贞还在缝补衣服,没躺下睡觉。她敲一下门,也没等里面的回音,就进去了。她忙说:还没睡呀?都啥时候啦!子发忙坐起来说:妈,你坐这儿吧。子发妈往前凑一下说:淑贞呀,这事,你也别愁,车到山前必有路,这么大的事一时半晌的也定不下来,你俩睡不着觉细细盘算盘算吧。子发妈看看儿子,严肃地说你别坐在那儿瞎寻思啦,别一条路走到黑,想干啥就干啥!李子发坐在墙角处,耷拉着脑袋,摇摇头使劲儿地说“哼”了一声。

    婆婆离开西屋,淑贞也脱衣服,一头就钻进早已铺好的被窝里,自从结婚那天起,每天吃完晚饭,淑贞跟婆婆一起收拾碗筷,把堂屋地里的垃圾装在一个柳条筐里倒掉后,这就是干完了一天的活,然后,回到自己的屋里铺好两个人的被褥,天天如此,日日照常,往常,铺好两个人的被褥后,天还没黑下来,她就到婆婆的东屋,手里拿着针线活同婆婆一起聊天,说说东家,唠唠西家一直等到公爹和丈夫从外面回来后,她才离去,回到西屋的。她钻进被窝里,想着李子发在东屋说的那些话,感到心一凉半截,刚刚结婚才半年多,日子刚刚搭头,他就要离我而去,而且是参军。这意味着什么?这不是要与我分道扬镳吗?他这一走,说不上什么时候能回来,还两说着呢!想到这里,她用手摸一下自己的肚皮,自言自语地说说:都两个月啦!还怀上啦!这事儿,她只跟五婶说过,当时五婶乐得闭不上嘴的说:你怀孕啦!这是好事啊!往后干活可得加心啦!别抻着碰着哇!突然,李子发猛然咳嗽一声,将她的思绪打断,只见李子发在那边的炕上又卷起一支旱烟,用力的抽着,一口一口的抽着,也象他爹那样吐出一缕缕灰白色的烟雾,抽几口又掐灭烟头,钻进他自己的被窝,蒙上大被睡去。

    淑贞在这边醒着,李子发呼噜呼噜地睡着后,她躺在那里更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她突然伸手用力猛拽一下蒙在李子发头上的大棉被,狠狠的掐他一把,声说:哎,你装睡!对我说,你果真要去参军吗?我告诉你,这可不是事,你可得好好想想,你一个人去参军可轻松人去了之,扔下我不要紧,还有爹娘咋办呀?李子发听到这话,心里也七上八下的拿不准主意啦,心里盘算:是呀,我参军走后,扔下淑贞倒没啥,大不了的……。他没往下想。可是,爹娘,弟弟妹妹咋过呀?自己也知道,自从跟淑贞结婚后,他一直没太在意这婚事,虽然,淑贞天天晚饭后早早的给他铺好被褥,炕烧得热乎乎的,洗脚水早早的端在炕沿边下,日日如此陪着他睡,陪着他吃。可是他总觉得淑贞是他的姐姐,他是淑贞的弟弟,这一结婚,睡在一铺炕上,特别别楞。想到这里,他翻过身,仰面朝天地叹口长气,双手抱住脑袋,睁大双眼,坚定的说:我就寻思参军好!我这么年轻,到部队闯荡闯荡不挺好吗?你也不用操心,在家好好的孝顺两位老人,等我参军回来再要两个孩子不也行吗?淑贞听到这里,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啦!她用手摸一下肚皮,刚想告诉丈夫自己已怀孕之事,话又咽下去没说。算啦吧,他既然心已如此,根本没有想到我们娘俩以后的日子咋过呀!不告诉他啦!他根本没有当爹的心。

    一九四七年农历十月初八,座落在松江平原上的山东店屯,热闹非凡。比斗地主分田地那阵子还热闹得多。尽管是天不作美,天空飘着鹅毛大雪,西北风呼呼啦啦的刮个不停,吹到人的脸上像锥子扎得那样疼痛难忍。男人们都戴上大狗皮帽子,女人们围上用棉花絮的大围脖,一帮一伙的来到村政府大院里,欢送自己的子弟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这是山东店屯解放后一件头等大事。人们不禁想起解放前,国民党抓壮丁时的场面,那是哭着喊着眼看着儿子被抓去的凄惨情景。而今天送子参军截然不同,人人脸上露出的是喜悦之情,双眼流出的也是喜悦的热泪盈眶。

    山东店屯共有五名壮青年应征入伍。他们个个身披“十字红”大红缎子彩带,胸前戴着用红被面扎成的一朵大红花。五个人整整齐齐的站在村政府大院中央。个个意气风发,精神抖擞。村政府门前用扬木杆搭成一个简易的主席台,台上方挂着三米多长的红布条幅,上面贴着红底黑字的大字块,上面写着:欢送子弟兵入伍大会。主席台上摆放着一张木桌,桌后面放着一条木板凳。台后面的墙上挂着灰色线毯,上面挂着毛主席象和朱德总司令的象。象两边各挂着一面红旗。整个会场布置得庄然壮观。

    这时,台上走出一位年轻的伙子,手里拿着用纸壳糊捲的一个简易喊话筒,来到木桌前,高声喊着:乡亲们,都静一静!现在我宣布:李家村欢送子弟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入伍大会开始!随着他的话音刚落,一阵鞭炮声齐鸣,村学的孩子们跳跃着敲起手中的锣鼓,鞭炮声、锣鼓声震耳欲聋。之后,那个男青年挥手说:现在,我介绍一下,这位(坐在木桌中间那位)是王乡长,两边这两位大家都认识,一位是咱们村长,一位是咱村民兵队长。大家鼓掌欢迎!鼓掌欢迎!紧接着他又高喊:现在检阅开始!只见五名身强力壮的男青年,骑着五匹枣红色大马,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个个雄赳赳喜洋洋的绕场走一圈儿,之后又回到原地。只听那个主持大会的男青年高喊:现在请王乡长讲话!大家欢迎!又是一片掌声四起。只见坐在中间的王乡长站起来向台下的群众招手致意,大声说:乡亲们,同志们,今天,是我们李家村五名男青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入伍的大喜日子,我代表乡政府向你们表示衷心的祝贺!台下又响起一片掌声。接着,王乡长又情绪激扬地说:这五名青年,是我们李家村解放后第一批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子弟。我们穷苦人,在共产党的领导下,翻身得解放,日子有盼头啦!但是,我们不能忘记,还有那么多穷苦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们的胜利果实得有人去保卫。这就需要我们的人民军队去保卫,去打仗,去保卫我们的家园。大家说,我们的子弟兵不去参军,谁去参军呀?所以,我们要向这些子弟兵致敬!话音刚落,台下又响起一片掌声。王乡长又接着说:我希望这五名子弟兵,入伍后,好好锻炼自己,勇往直前,多立战功!我的话说完啦!台上主持会议的青年人高喊:大会到这里结束:下面是五名子弟兵自由活动时间。你们现在可以回到家人面前告别一下。半时后到这里集合。准备出发。

    就要离开家乡,李子发此时心里才真的有些酸痛。他快步走到父母面前,脸色红润起来,低下头慢吞吞地说:爹,妈,我要走啦!他还想说什么,可是嗓子眼像堵一块棉花球一样,他哽咽了,他说不出话来,他有许多话要对爹妈诉说,他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旁边站着的两个弟弟妹妹哭着说:大哥,到部队可别忘了给家回封信呀!李子发的爹妈此时强忍着泪水,使劲儿的往肚里咽下去。不能让儿子看到爹妈哭鼻子抹泪的。子发爹解开自己头上戴着的那顶狗皮帽子的两个帽耳,喘出白色的哈气,粗声粗气地说:走吧,到部队受不了的话,再想法回来呗!这话,是他昨晚躺在炕上想半宿才想出来的。子发妈站在儿子面前,迎着刺骨的寒风,一动不动,连跺一跺脚都忘记了。她知道,既然答应儿子去参军,就得让儿子走得高兴,不能让儿子牵肠挂肚的,她知道,儿大不由娘啊!儿子大啦,他不是自己的啦!应该让儿子出去见见世面。再说,参军也不是啥坏事,所差的就是不该给他娶媳妇,留下牵挂,这倒是难事。她走到儿子面前,轻轻地摸一下儿子的红脸蛋,又顺手摸一下儿子胸前的那朵大红花,双手轻轻的摆正那朵大红花后,一字一句的说:儿子呀,这朵大红花多鲜艳呀!你娶媳妇时都没戴上一朵红花。儿子呀,走就走吧!不过你可得记住,淑贞可是个好媳妇呀!你当两年兵,如果能活着回来,再过日子,还赶趟儿。可不能扔下媳妇不管人家啦!那可是真的对不住人家呀!她嘴里这么说,心里已经觉得对不住淑贞了,特别是对不住淑贞死去的娘,淑贞娘临死前,把女儿淑贞诚恳的托付给她,她也满口答应。可是,到如今,媳妇娶到家了,儿子却参军走人,这算啥事呀?想到这些,她没有对儿子再说什么,只是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儿子。她看着儿子的鼻梁,看着儿子的浓眉大眼,看着,看着……。她猛推儿子一把,使个眼色,朝淑贞那边看一眼,子发明白妈的用意,几步走到淑贞面前,低头不语,他一时难言。终究是夫妻一场,他不好意思地拽过淑贞的一只手,接过淑贞手中的一个布包,这是用一块旧蓝布包得严严实实的一个布包,里面包着两双布鞋,一双棉鞋,一双夹鞋,前几天李子发跟爹爹闹着要参军时,淑贞就觉得挡不住丈夫的,知道他虽然年轻出息不大,心可大着可野着呢,他是走定啦!她没有去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事,赶紧起早贪黑的在煤油灯下缝制两双鞋,人真的远走,他不能让他空手离家呀!这一走,死活还两说呢!想到这些,她浑身起鸡皮疙瘩,可别这样想!这多不吉利!她看着站在面前的丈夫,心里也感到内疚,她深感结婚半年多时间,有很多对不住丈夫的地方,他不该嫌弃他等等。这件事不该那样做,那件事不该这样做。尤其三天回门时吃的那顿饭,更使她追悔莫及,虽然,过后狠狠的说了几个妹妹一顿,又能如何呢?那件事在婆婆、公爹的心里有了阴影,在丈夫心里面是有个深深的烙印。她递过蓝布包,用温暖的双手用力地握着丈夫的一只手,没说出一句话。

    李子发手中拿着蓝布包,从淑贞的头顶一直看到她的脚下,然后长叹一口粗气苦笑着说:我会回来的!你等着吧!此时,李子发才真正的感觉到站在面前的媳妇比自己高出一头,比媳妇矮那么多吗?他更后悔当初没有跟媳妇过好那每一天,每一夜。他真想去跟领兵的领导说:我不去参军啦!他自己暗笑,一个堂堂的男子汉咋能说话不算数呢?再说,参军的决定早已占领他的内心深处的全部,他做梦都想参军的,可他更没想到,这一走,就是六十多年啊!

    淑贞在李子发转过头去把包着两双鞋的蓝布包放进背后的行李时,她偷偷地转过去抹一把眼泪,她知道不能当着丈夫的面哭天抹泪的,这是几天来婆婆叨念的一句话。淑贞转回头,一字一句的对李子发说:你要知道,我和肚子里的孩子都在等着你回来呀!听到这话,李子发才豁然大悟,他真的不知道淑贞已经怀孕。他心里更不是滋味,他的脸立刻红得发紫,他喘着粗气,仰面朝天,大声说着:我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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