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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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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章 离家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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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永信生于光绪二十一年,是家中老大。下面有四个弟弟,没有妹妹。

    四个弟弟分别是:二弟魏永昭,三弟魏永凯,四弟魏永胜,五弟魏永义。

    魏永信十四岁进同村大户家的私塾读了两年书,学费是一年十斗谷子。

    到了十六岁这一年,爸爸魏家安对他说:“这两年也学了不少字了,算帐应该没问题了吧?”

    魏永信不知道爸爸是什么意思,只好“嗯”了一声。

    “那就别读书了,回家帮忙干活吧。”爸爸魏家安抬高嗓门,伸手在门槛上磕掉烟锅里的残渣,重新点了一锅烟丝,深吸一口,继续说:“你弟弟们都不小了,也让他们读几年书。”

    魏家安又说:“读书一年差不多要一亩田的收成呢,咱家拢共只有十几亩田,要让每个人读几年书,家就不成家了,家就垮了。”

    临了,魏家安抛一下句话:“你也先别娶媳妇,咱两父子努把力,先把弟弟们都安顿好,你再成家,耽误不了传宗接代。”

    魏家安对大儿子魏永信说这句话的时候,魏永信十六岁,二弟魏永昭十四岁,三弟魏永凯十三岁,四弟魏永胜五岁。

    魏永信十六岁这一年,已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魏永信个子比他爸爸魏家安还高半个头,脑袋快顶到自家大门的门框了。魏永信饭量大,身体也很结实,像一头牯牛,做起事来一个顶两个,虽然在私塾读书,家里的活却没少干。

    魏永信十岁起,爸爸魏家安就让他在田里干活,这时候,魏永信就能在田里顶大用。现在十六岁了,二弟魏永昭也已经十四岁了,然而,弟弟们却并不热衷于田里的活计。

    弟弟们不热衷于干活,是因为爸爸魏家安对于除魏永信外的另外四个儿子,并没有太多的要求,从未见他吆喝这四个儿子干过活。

    纵使这四个儿子心血来潮了,自个儿跑到田里来闹腾,爸爸魏家安也是满嘴的心疼:“哎呀,你们到田里来干什么?田里有蚂蟥呢,小心吸你们的血。”然后亲昵的把儿子们哄上田塍,赶回了家,只留下一个顶俩的魏永信在田里埋头苦干。

    魏永信十六岁这一年,爸爸魏家安说的这几句话,像一把刀子插在他的心里,血流满腔,外人却看不见。 他也说不上为什么,但就是心里难受。——难受,却说不出口。

    十六岁这一年,七月的一个夜里,魏永信起床出门撒了一泡尿。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劲,撒完尿,魏永信没有关门继续睡,而是一口气跑了几十里路,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村子里。

    魏永信夜里认不清路,这几十里路纯粹是瞎跑的。等到这个陌生的村子时,天也就亮了。

    魏永信碰见一个捡狗粪的老头,一打听,原来这个陌生的村子叫胡家冲。

    胡家冲窝在两座丘陵的夹角里,前面也有一条小溪擦着两座丘陵的尾巴流过。清晨的雾霭在村庄里飘荡,在村庄外的农田里飘荡,在树梢上飘荡。鸡鸣狗吠,锅碗瓢盆,各家的铁锅里煎炒烹炸的香气不时撞击魏永信的鼻子。村子里一派怡然自得的景象。

    胡家冲跟魏家湾没有太大的区别。稻田布满了两座丘陵之间的坡地和洼地;农家的土房子散落在两座丘陵上的各个角落,毫无章法可言。放眼望去,在低矮的油茶林和斑驳的稻田间,有仿佛鹤立鸡群一般由高大的柳树、香椿和其它杂树聚拢的地方,皆是人家。——其实,油茶树皆有一丈到两丈高,说油茶树低矮,也仅是相对而言。

    胡家冲跟魏家湾不同的地方,是在其中一座丘陵的余脉上,紧挨一片平坦稻田的地方,离小溪几百步远,有两座大院。两座大院紧挨着,占地差不多,中间隔了一条小路,有侧门相通。一座大院是陈旧的土房子,土围墙;另一座大院,则是一水的青砖黑瓦,飞檐翘角,崭新的朱红色的大门上,一对金色的门环,显得异常气派。

    魏永信在村子里瞎转了一会,太阳就挂在树杈上了,魏永信的肚子也开始“咕咕”直叫起来。

    正是稻子收割的季节,胡家冲农人们的生活习惯跟魏家湾的农人别无二致,天没亮就已经起床干活,到魏永信肚子“咕咕”直叫的时候,农人们三三两两的各自挑着一担谷子往家赶,准备开早饭了。

    魏永信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转到了那座土墙院子的门口,见院子里蹲了十几个人,一人端一个海碗,白米饭就咸菜、干萝卜,还有一块大扣肉。魏永信口水就流出来了。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见魏永信站在院门口呆看着他们,起身走了过来,问:“你哪里来的啊?要找活干吗?”

    “嗯。”魏永信盯着男人碗里的饭,忘了抬头看男人的脸。

    “那进来吃饭吧,吃完饭就下田干活。”男人很干脆,端着海碗回到人群中间,冲屋里喊了声:“丫头,来人了,盛碗饭出来。”又埋头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魏永信恍恍惚惚的进了院子,见一个二十几岁的女人端了一个海碗出来,碗里同样装着白米饭、咸菜、干萝卜,还有一大片的扣肉。

    魏永信接过海碗,三下五除二把饭菜吃了个精光。吃完这碗饭,魏永信心思也就定了下来,在陌生环境里的拘束感一下子就荡然无存了。他端着海碗走进灶房,用讨好的口吻,对那个二十多岁的女人说:“再帮我盛一碗吧。”

    女人满脸惊讶的瞟了眼魏永信手中的海碗,又看看魏永信那稚气未脱的俊朗的脸庞,面色便柔和了许多,笑着说:“你可真能吃,像头牯牛。”又给魏永信盛了一海碗饭,夹了些咸菜和干萝卜,再加两块大扣肉。

    就在众人还在吃第一碗饭的时候,魏永信第二碗饭也已经吃光了。

    魏永信吃完饭,放下碗,挑了一担箩筐,问:“田在哪里呢?”

    那个叫他进来吃饭的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就笑了起来,其他人也都忍不住笑起来。

    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说:“你小子啊,真是个急性子,吃饭急,干活也急啊?放心,活在田里,跑不了,等我们吃完了,一起去。”

    这个吃饱喝足的早上,魏永信五爪挠心的挑着一担空箩筐站在院子里,这种感觉,比把他吊起来抽上几百鞭子还要难受。

    魏永信只在田里干了一天的活,便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魏永信干活舍得力气,会动脑子,割稻,打禾,挑担,扬场……样样精通,活干得很漂亮,漂亮得连在田间地头干了几十年的人也连连点头。到了收工吃晚饭的时候,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把他拉在人群后面,问道:“小子,你愿意在胡三老爷家做长工吗?”

    魏永信说:“大叔,我没地方去,我愿意留在这里,干一辈子也行。”

    “好,那就说定了,我等下就带你去见胡三老爷,让他把你留下。”

    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和魏永信边走边说,不一会,就捋清了魏永信家里的大致情况,也弄清了魏永信离家出走的原因;同时,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也让魏永信对胡家冲,以及胡三老爷家的情况有了一些了解。

    这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姓段,人们都叫他天喜叔,是胡三老爷家专管田间地头活计的工头。

    胡三老爷年纪跟天喜叔差不多,长了一溜山羊胡。胡三老爷是胡家冲唯一的大户,在胡家冲有三百亩水田,专种水稻;有五十亩旱地,种黄豆、花生、番薯,还有棉花;有几十亩的油茶林,榨出来的茶油,卖一半,留一半自个吃;不仅如此,胡三老爷在福安县城有两间门面,一间做药铺,一间做绸缎布匹生意。

    魏永信有一些奇怪,叫胡老爷不就可以了吗?为什么非要加个“三”,叫胡三老爷呢?魏永信明白,有些话,别人想让他知道,自然会告诉他;别人不想让他知道,他问也没有用。所以,他强压着心里的好奇。直到几年后,跟天喜叔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才问天喜叔,可天喜叔仍旧讳莫如深,顾左右而言他,魏永信便不敢再提了。

    冲口的一新一旧两座大院,都是胡三老爷的产业。胡三老爷一家住在青砖黑瓦的气派大院里,这座气派的大院是在胡三老爷的父亲手里建起来的;原来的胡家大院,也就是魏永信早上吃饭的那个土墙院子,也并没有废弃,胡家长工短工住的工房,牲口棚,农具房皆在这个院里。土墙院里的灶房,为在大院外田间地头干活的长短工做饭。土墙院子里的厨子,便是那个天喜叔嘴里叫“丫头”的女人。

    胡三老爷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三个儿子都不在跟前,大儿子是省城某个学堂的老师,二儿子也已成家生子,在县里照看两个商铺,三儿子是五个儿女中最小的,此时,正在大哥执教的学堂读书。

    胡三老爷的大女儿排行老三,嫁到了十几里外的一户普通农家。听人说,财主胡三老爷之所以把大女儿嫁给普通农家,是因为大女儿的公公,是胡三老爷年轻时的一位挚友,后来家道中落,但胡三老爷毫不嫌弃,两家一直来往走动。后来,见两个孩子互有好感,胡三老爷主动向挚友求亲,将女儿嫁到了挚友家。

    胡三老爷的二女儿排行老四,嫁到了常德城,丈夫是常德警察局的一位科长。

    胡三老爷一脸的福相,生性随和,毫无架子,和院里的长工短工虽有主仆之别,却并不以主人自居,很得众人的敬仰,大家有什么为难事,都愿意向胡三老爷求助,或讨取一个主意。

    平日里,气派大院里只有胡三老爷两口子,和几位长年,显得格外冷清。所以,胡三老爷有事没事便喜欢到土墙院里来凑热闹,高兴了,也在这里和下人们一口锅里吃一顿。

    托老天的福,福安县这些年风调雨顺,尽管国不泰,民不安,但好在天下大事对福安县的影响,如阵阵清风,掀不起多大风浪来,所以,胡三老爷家顺风顺水的红火了许多代,看情形,还得继续红火下去。

    胡三老爷第一眼见到魏永信,就打心眼里的喜欢。

    胡三老爷听家人说来了一个能吃饭,也能干活的孩子,特地跑到田头看了一会,对魏永信相当满意;待魏永信站在跟前,他见这孩子长得像棵青松,嘴角微微泛起了一层绒毛,举手投足间,透出一股子英气。虽说魏永信孑然一身,身无长物,却也不卑不亢,一问一答间,胡三老爷抽着旱烟,心里想:“这孩子,生错人家了,要是生在有钱人家里,一定是个干大事的料,没准还能成个将军。”待听魏永信报了自己的名字,心里更是感叹:无信不立,这名儿,取的好。

    胡三老爷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就把魏永信留了下来。长工,一年工钱十五块银元。

    就这样,来自魏家湾的十六岁的魏永信,在几十里外的胡家冲当了一名长工。并且,这一呆,就是一年多没有回家。

    到了第二年正月,魏永信进十七岁,胡三老爷说:“你这孩子,能吃,也能干活,一个顶两个,工钱不能算一个人的了,给你算两个人的吧。”就这样,魏永信的工钱涨到了三十块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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