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南宫墨寅时一刻便起,焚香沐浴了一番,更完衣后,便骑着马带着家将去往西宫“永曦宫”。这大鄢皇宫分为东西二宫,东宫“长乐宫”乃太后居所,西宫“永曦宫”乃大鄢皇帝居住之所,大鄢政令皆由此出,故而今日宴请北荒使者也是在此宫之中。
南宫墨一路急驰,到宫门之时才是卯时三刻,已是极早,可一眼望去,那里已是人头攒动,聚集了不少大臣。
因为按大鄢朝制,皇帝设宴是从巳时而起,酉时而终,赴会的大臣必须卯时之前着朝服在宫门前等候,等到宴会开始,再一起磕头谢恩,进宫赴宴。
所以虽然这是在寒冬之时,风大雪大,这些大臣们也是早早地来到宫门之前等候,不敢怠慢。
南宫墨提缰下马,让下人寻个去处把马匹栓好,自己上前与诸位大臣见礼。
冯老丞相也在,南宫墨见到冯老丞相,心中突然一怔,呆住了。天气寒冷,别的官员都是在朝服里面穿着皮衣棉袄防冻,而冯老丞相看上去却是衣着单薄,连外边的朝服都有些破旧,可他佝偻的身板却挺得笔直。
他看到南宫墨,却是满脸堆笑地走上前,拉着南宫墨的手道:“哎呀,世兄也来赴宴了,看来是身子大好了,当真是可喜可贺啊!”
南宫墨口中陪笑道:“多谢老丞相挂念,小侄不敢当!”冯丞相年长,又是百官之首,南宫墨不敢大剌剌的以平辈视之,便以晚辈对长辈之礼对之。
冯丞相犹自不肯放开南宫墨的手,笑道:“刚才南宫王爷与二公子来时,我还问了王爷,世兄怎么没来,王爷说世兄旧疾未愈,来不了,我还暗自担心,现在看到世兄如此精神,我就放心了。”
南宫墨朝宫门内望了一眼,道:“噢?父王和少游竟先到了?”他有些意外,想不到父亲竟来得比他还早。”
冯丞相点头道:“王爷与二公子已经进宫去了,世兄也快些进宫吧。”他一边说着,一边便放开了他的手。
大鄢朝制,大臣须在宫门前等候开宴,可东方、南宫、西门、北堂四家是享天子礼遇,不在朝制之内。
南宫墨伸了个懒腰,走了几步,笑道:“我就喜欢待在外边。”说着他脱下自己的熊皮大袄,要给冯丞相披上,道:“天气寒冷,老丞相可别冻着。”
冯老丞相连忙摆手推辞道:“世兄大伤初愈,可受不得风寒,受不得风寒!”
南宫笑着摇摇头,把大袄给冯丞相披上,道:“常听旁人说,老丞相为官清廉,两袖清风,今日少卿总算是见识到了,钦佩之至!”他叹了气,因为他又想到了冯礼。
冯丞相也笑了,眼中有些欣慰之意,道:“这都是为官的本份!本份!”他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振奋,道:“为官者当上应君意,下顺民心,自己嘛就全然顾不上了……”他的眼中露出笑容,“记得我初为官时,父亲拉着我的手对我说‘ 冯唐啊,你要做个好官,清官,不能让老百姓戳我们老冯家的脊梁骨啊!’那一年啊,我还年轻,才三十几,不……不……才二十几……”
冯丞相在回忆自己的往事,脸上露着长长的笑意,南宫墨脸上也是微微一笑,眼睛却看着远方,心中想道:“我若想退婚,今日倒是个向小璎说明的好时机,待会儿趁宴会空闲,我把她拉出来,好好说个明白……”想到这,他朝冯丞相问道: “老丞相,东方王府可曾来人? ”
老丞相正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忽然被南宫墨拉回现实,有些尴尬,干咳道:“世兄,你说什么?东方王府……”摇了摇头,“我寅时便到了宫门口,并不曾见过东方王府的人。怎么了,世兄?”
南宫墨摇头道:“无事,只是随便问问。”心中却是期盼东方璎快点出现。
“南宫世子,您老安好。”一个青年走到南宫墨身旁道,言语甚是恭谨。
南宫墨见来人最多不过二十,长得清新俊逸,看着有些面善,却想不起在哪见过。再看他头戴远游冠,身着蟒袍,不是王爷就是国公,心中不免奇怪。长安城中的王公他都相熟,这个年轻的贵族却不知是谁家的。
但来人既然向他见礼,他也微笑答礼。
可一旁的冯丞相见着那年轻王公,面色一变,一脸肃然道:“慎国公,连你也来参加宴会?可有皇上的恩旨?”
那青年有些怯懦道:“丞相不必紧张,小爵自然是奉旨赴宴,若非如此,看守小爵的侍卫怎敢放小爵出府半步?”
听这二人的对答,南宫墨心中猛然想起一个名字,失声道:“你是大慎国主完颜亮!”
眼前这个青年就是当初在肃州城破时,肉袒而出的那少年。
听到南宫墨的话,青年王公眼中露出惶恐之色,脸色吓得惨白,慌忙道:“世子莫要胡叫,这世上早已没有什么大慎国主,有的只是大鄢慎国公。”说着用眼睛瞟向两边,似生怕有人听见。
自古被俘的亡国之君最怕被人知道心系故国,完颜亮被南宫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成大慎国主,心中如何不惧?若是被好事之人告发,自己以后的日子就过得更苦了。
南宫墨看到完颜亮这副模样,心中也是闪过一丝愧疚,若不是自己,这个青年现在还是一国之君,现在却是受人眼白的阶下之囚。
“你这些年过得可好?”南宫墨问。
“我过的很好。”完颜亮笑着答道,脸上慢慢恢复了些血色,但眼中依然充满惊惧之色,他只能答很好,就连还好都不敢说。
南宫墨正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冯丞相却板着脸道:“公爷,皇上邀你赴宴,是他老人家天恩浩荡,但你是亡国之君,见之不祥,待会儿你要坐得离皇上以及诸位王公远远的,以免污了他们的眼,知道了么?”
“是!是!小爵知道!小爵知道!”完颜亮唯诺而应,本已恢复的脸色,再次变得死灰。
周遭的大臣看到这一幕,都是大笑,纷纷叫道:“公爷,你也要离我们远远的,我们也怕遇上不祥!”
南宫墨心中却是皱眉,这完颜亮已经落魄如此,这些人非但没有怜悯之意,反而当众取笑,当真冷血至极。于是他携着完颜亮的手,对着他道:“待会儿你与我坐在一起,我倒要与你好好亲近亲近。”说完,似笑非笑地看了周遭的大臣几眼。
完颜亮心头一热,看向南宫墨,用力地点了点头,目光中充满感激之意。
众大臣见南宫墨为完颜亮出头,心中均感诧异,当年不就是你南宫墨领兵灭了他大慎国么,怎么如今你反倒维护起他来了?众人虽然不解,但见南宫墨为他出头,也就不再为难他,纷纷散去。
就在此时,听得有人叫道:“东方王爷来了!东方王爷来了!”
众人望去,十余人正驾着马快速朝宫门疾驰,当先三骑,一前两后,领头的魁梧老者须发皆白,却是东方家老王爷东方雄,后面两骑分别是世子东方齐、二公子东方白。
片刻之间,东方雄一行人马已经驾马来到宫门前,翻身下马,下人们把马牵到一边,东方雄带着东方齐和东方白与众位大臣见礼。
南宫墨朝东方雄一行人看去,全是男丁,东方璎并不在里面,忽然想起,大鄢朝制女眷不可参加官宴,暗自责怪道:“我怎么忘了,朝廷法度,女眷不可参见宴会,东方伯伯自然不会带她来。”心中大是失落之意,于是走上前向前向东方雄见礼道:“南宫墨见过舅父,二位表兄。”
南宫王妃未出之前是东方家的小姐,与东方雄是叔伯兄妹,算来是南宫墨的表舅,故南宫墨称呼东方雄为舅父,称呼东方齐、东方白为表兄。
东方雄与齐、白二兄弟起先并没有瞧见南宫墨,见他见礼,东方雄先是一怔,待看清是他,笑道:“原来是少卿啊,你在这里做什么,你父王呢,已经来了么。”
南宫墨也是笑道:“父王早就来了,先行赶往宫内,让我在这里迎接舅父!”
东方雄信以为真,看着内宫,捋着白须,指着南宫墨朝东方齐与东方白笑道:“看来少卿已经知道我们不日就要为她与小璎完婚了,否则这小子平日连人影都见不到,怎肯乖乖地在这里迎接我们啊!哈哈哈哈……”说着爽朗大笑,东方齐与东方白也是一起大笑。
南宫墨不知东方雄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刚想辩解,冯老丞相插口笑道:“原来南宫世兄不日就要与东方郡主大婚了,当真是可喜可贺啊,老朽终于看到这一天了!终于看到这一天了!恭喜王爷!恭喜世兄 !到时候千万叫上老朽,让老朽也高兴高兴!”他笑意盎然,忙着道喜,就好像东方王爷把女儿许配的是他,众大臣也跟着道喜,个个喜出望外的模样,看来也是十分高兴,
完颜亮自也是跟着一同道喜,可不知为何,道喜时看向南宫墨的眼神有些古怪。
东方王爷春风满面,满口称谢。南宫墨却是暗暗皱眉,怏怏不乐,心中抱怨冯丞相,心想这老丞相,怎么这么爱凑热闹,哪哪都有他的戏!这回满朝大臣都知道他和东方璎即将大婚,这让他还怎么开口退婚!
大家正欢乐间,平北王北堂渊带着世子北堂静昼也来到了宫门外,大家一一见礼。北堂渊笑道:“大家被皇上召来赴宴,怎么,还没开宴呢,就乐成这个样子了,是不是被美酒馋的啊!哈哈哈哈……”
冯丞相上前,乐哈哈地道:“王爷有所不知,适才东方王爷告诉臣等,南宫世子与东方郡主婚期将至,臣等心内高兴,故而如此。”
“噢?”北堂渊心中一动,将眼瞧向东方雄与南宫墨,笑道:“公望兄、南宫贤侄,冯丞相说的可是真的?”
“这个……这个……”南宫墨期期艾艾不知道是说是还是不是。
东方雄点头笑道:“这种事情难道还有假的?自然是真的!”
北堂渊抚掌而笑道:“妙极!妙极!我等你们两家这场喜酒等了有十多年了,今日终于等到了。宜生兄呢?我得向他讨几杯酒喝!”又对着东方雄道:“你也跑不掉!你也要请我喝酒!”
东方雄哈哈笑道:“我不跑!我这就带你找宜生兄喝酒去!”说罢朝大臣们行礼告辞,携了北堂渊的手便望宫内走去,东方齐与东方白等人也跟在二人身后走进宫去。
北堂静昼也跟着东方家众人一起往宫内走去,他走了几步,发现南宫墨站在原地,并没有跟着的意思,便朝南宫墨道:“少卿,我们也进去吧。”
南宫墨看了完颜亮一眼,对北堂静昼道:“聿颛,你先行一步,我还有些杂事,稍后便来。”
北堂静昼心里疑惑,这大冷天的,你在这宫外还有什么杂事要办?但知南宫墨常做出旁人难懂之事,也不多问,点头道:“那兄弟便在宫内候着你。”说着带着北堂家的家将进入宫去。
北堂静昼走后,偶尔还会有三两大臣会走过来向南宫墨道喜,南宫墨连个好脸色都没给他们,白眼一翻就算是回礼了。
众人又等了大半个时辰,突然,“咚”的一声铜锣响,深沉而急促,就犹如平地响起了一声惊雷,余音不绝,响彻天际,将群臣惊了一跳。
这铜锣声名唤“礼锣”,乃皇家祭天、庆典时所用,共有三声:一声响,噤声列队;二声响,叩拜谢恩;三声响,整装入场。
这乃是第一声锣响,众臣一惊之后,忙整好衣冠,以品秩高低排好队序,站在宫门两侧,
南宫墨也是拉着完颜亮退在一侧。
片刻后,一个白盔银甲的女将带着大队龙骧卫持枪执戟列队行出宫门,依宫门两侧而立,戟戈如林,寒甲生光,让人瞧了凛凛可畏。
待到龙骧卫列队完毕,宫门内又走出二三十个太监服饰的人,领头者手执拂尘,身形瘦小,眉如白雪,却长得一头黑发,眼尖嘴窄,面貌甚恶。
那太监南宫墨认得,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贵全,平时没少收过自己好处。而看到那女将,南宫墨“呀”的一声叫出,甚是惊喜,那清丽如雪的面庞不是东方璎还能是谁!南宫墨心中暗骂自己太笨,东方璎是龙骧卫禁军都统,负责两宫禁卫 ,这司马遥宴请群臣及北荒使者,她怎可能不亲自率军守卫?自己还巴巴的在宫外等候,着实太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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