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南宫墨醒来的第十天,现在的他正躺在自己的床上和丞相大人聊天。听着这年逾古稀的冯丞相大人操着并州口音一口一个“世兄保重贵体”、“世兄切莫操劳”,南宫墨心里着实臊得慌,不由想到了冯丞相的孙子—冯礼。
想到冯礼平日里跟着自己逛青楼,喝花酒时,对着自己称兄道弟,看来他爷孙两论起辈来,竟是同辈。想到这里,南宫墨不禁莞尔。
“哎呀,世兄,您笑了!这就对了,人就是得多笑笑才精神啊!”
这老丞相看到南宫墨笑了,自己也乐开了嘴,笑得一脸褶子,就像个皱了皮的肉馒头。
看着老丞相笑褶了的脸,可南宫墨实在是和他无话可说。说朝政的事情,他南宫墨丝毫不感兴趣;若说些风月,那应该是和小冯兄弟谈的,他只得兴致阑珊的听着老丞相唾乱飞。
这老丞相虽然老,但精神却不错,足足说了一个多时辰, 南宫墨实在受不了了,借口自己困了,才让秋菊冬梅把这老丞相给送出门去。
“哎呀,世兄身子有伤,就该多休息休息啊,这样身子才会好!就该多休息啊!”冯丞相被秋菊冬梅一人一手搀扶着出门,口里还犹自说着。
南宫墨眼看那老丞相出了门,长舒了口大气,朝门口唤道:“阿诚……阿诚……”
话音未落,门口进来一个黑衣男子,对着南宫墨躬身行礼道:“世子,有何吩咐?”
南宫墨看了门口一眼,道:“今天再有访客过来,你就说我身体不适,睡下了,让他们改日再来,不……”南宫墨改口道:“让他们不要再来了,就说我改日去看望他们,你去吧。”
“是,世子!”黑衣男子再次朝南宫墨施了一礼 带上门出去了。
黑衣男子刚出门,南宫墨就听见门外传来声音。
“尚书令郑厦航前来探望世子,还望通禀!”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郑大人,世子适才身子有些不适,已经睡下了。世子交待了,今日来探望他的大人都且先回府,待他身子好些了,再去拜访。您先请回吧!”这是阿诚的声音。
“哦,既然世子身体不适,那下官就先告辞了!请转告世子,郑厦航祝他贵体早愈,多福多寿!”语气中大是失望之意。
听着脚步远去,南宫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他醒来十天,每天都有数十位访客来探病,朝廷的文武大臣,长安城中的大小爵勋,东方王府的东方齐、东方白,北堂王府的北堂静昼,西门王府的西门鸿,这些人如走马灯一般的来回上场。
甚至连皇帝司马遥都来探望了三次。说的话几乎都是一样,大多都是“世子保重身子”、“愿世子早日康复”之类的话,南宫墨心中早就不胜其烦,若不是看在他们是来探病的份上,真想让下人们把他们通通都赶将出去。
“御史中丞王伯昭求见世子,还望通禀!”
又有来人求见南宫墨。
“王大人,世子身体不适,您先请回吧!”
阿诚按照南宫墨的吩咐,把来人挡在外面,来人也是失望而回。后面陆续又有几人求见,结果都被阿诚尽职地挡在外面。
一连几日,都是这般,众官钉子碰得多了,慢慢的也就不来了。
没有人打扰,南宫墨更是落得轻松自在。
这日,南宫适正寻南宫墨有事,走到门口,一片娇huan笑骂之声传了传来。
“世子,不要啊!啊!啊!世子,你太坏了!嘻嘻……世子,你压坏我了……”
南宫适心中大怒,狠狠地打了门口的守卫二个耳光,骂道:“没用的东西,世子在里面胡闹,你们为什么不拦着,让他在大白天做出这等辱没门风之事?这个月饷银都不用领了!”
说罢推门而入,只见南宫墨伏在床上,秋菊跨坐在南宫墨的身上给他挠痒,冬梅则在挠他脚心,三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三人见到南宫适进屋,都是一惊。秋菊冬梅跌跌撞撞滚下床来,吓得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南宫墨则是站在床前,笑道:“父王进房怎么不让下人们打个招呼?弄得孩儿如此狼狈!”他此时伤已经好得大半,已可下床行走。
南宫适方才在门外还以为他三人是在房中做着苟且之事,进门见三人衣衫完整,面无潮色,想来只是在打闹嬉戏,心中怒气已消了大半,但口中还是冷哼了一声道:“哼,你还知道狼狈?你做的事情让门口守卫听了会作何感想?南宫家的名声都让你败坏光了!哼!”
他说过南宫墨,转身又对着二婢大骂道:“贱婢,我让你们好好服侍世子,谁让你们与他胡闹戏耍?好好的爷们儿都让你们勾搭坏了!既然你们喜欢勾引男人,回头我就找人剥了你们的衣服把你们卖到青楼里去 ,那里有的是男人!哼!”说到这里已是声色俱厉。
二婢听得南宫适要把她们卖去妓院,吓得不住磕头,口中哭道:“王爷开恩!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南宫墨见到这个情形走到二婢身旁,将二婢扶起,哪知二婢已吓得六神皆散,刚扶起又跪在地上,磕头犹如鸡啄米一般,嘴里不住道:“王爷开恩!王爷开恩!”
南宫墨看着南宫适,皱眉道:“她们只不过是陪我耍着玩,说来也不算什么大事,何必把人家小姑娘吓成这样!”他语气中有些不满,认为南宫适太过小题大做。
南宫适看了南宫墨一眼,冷哼道:“我只是让她们长长记性,知道尊卑有序!”对着二婢道:“这次且饶了你们,如有下次,定不宽恕!去吧。”
二婢闻得此言如蒙大赦,连忙磕头谢恩,想要爬将起来才发现身子都已哭得软了,试了几次才勉强挣扎着爬了起来,相互搀扶着走出房去。
南宫适看着二婢离去的背影,若有深意的对着南宫墨道:“少卿,你做事若总是这般放浪形骸,肆意妄为,迟早会连累到身边的人,你可要切记!”
南宫墨心下毫不在意,面上却是点头道:“孩儿知道!”
“好,说正事。”南宫适走到南宫墨的床边坐下,朝南宫墨招手,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南宫墨便在南宫适身旁坐下。
南宫适轻抚着长须,道:“今日上朝时,我遇见东方王爷……”
听到“东方王爷”,南宫墨心里咯噔一下,猜想父亲必是要提他与东方璎的婚事。
果然,南宫适道:“我和他商议过了,你与小璎均已不小了,这门婚事也不能老拖着,只等你的伤势痊愈,我们两家就为你们两个主持大婚,你看怎样?是不是遂了你的心意?”
说着他的脸上露出笑意,接着道:“当年为父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你都已经十岁了,连少游都四岁了!”说到这里他突然叹气道,“说来也怪我,是为父耽搁你了……”他语气中甚为歉疚。
原来先帝元帝在位时,西域楼兰、乌孙、大宛等十数个部落叛乱,他们不仅杀了大鄢西域都护使,还逼着其它西域部落不许与大鄢朝往来。
消息传到长安,朝野哗然,先帝震怒,令南宫适率大军四十万平叛。那一年南宫墨十四岁,随父西出玉门关。
鏖战五年,深入西域数万里,恶战数百场,鄢军终在月氏城下大破西域联军。各部落见风而降,唯有大宛国王誓战到底。
正当南宫适率军向大宛国国都贰师城进军途中,收到加急军情,大慎国兵马大元帅纳兰怀素趁大鄢在西域用兵, 率大军二十万侵犯大鄢幽冀之地,朝廷的官军与北堂家的守军抵挡不住,已丧落大部关卡,让南宫适火速回军退敌。
南宫适眼见平复西域指日可待,就此退兵数年之功毁于一旦,实不甘心。但幽冀若失,中原门户大开,若不回军,长安危矣!大鄢危矣!不由得进退两难。南宫墨见父亲为难,请兵十万前往贰师城破敌,让父亲带着大军回关内退敌,南宫墨此时已有二十岁 ,在此次西征中屡立奇功,在军中声望甚高,南宫适对他也极是信任,既听得他如此说,就分给他十万兵马,自己率大军退回关内。
南宫墨率着这十万人马围困了贰师城两月有余,贰师城的大臣和百姓实在不堪重负,便杀了国王,开城向南宫墨投降。南宫墨安抚了当地的百姓,并挑选了一位亲近大鄢的贵族立为新王,才派人打听大鄢与大慎的消息。自己一边休整兵马,一边重置西域都护府,并拿着大鄢的节杖向西域各国征兵募马。
过了大半个月,消息传来,南宫适与纳兰怀素正在幽州交战,僵持不下。手下将士听了都催促南宫墨率军东归,与南宫适合军退敌,南宫墨却命副将赢牧为西域都护使,率本部人马十万驻守西域都护所,自己却带着新招来的十万西域新兵朝东北方向借道北荒,横穿北荒草原,越过不咸山,直插大慎腹地,三日三夜连破大慎七座军粮重镇,大败大慎十数万人马,直朝大慎国都肃州而来,逼得纳兰怀素放弃幽冀之地,回国勤王。
肃州城外,南宫墨与纳兰怀素部连日大战,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各自伤亡惨重。后南宫适率大军赶到,父子合力,才将纳兰怀素打得退回城内。随后,南宫适率军攻城,围城四年,大慎国力不支,十六岁的国主完颜亮肉袒而降,纳兰怀素自刎殉国,大慎国灭。
大慎国灭后,南宫适携南宫墨回到长安。从出征西域,到平定北疆,整整十年光阴。就在这十年之中,南宫墨从出征时的稚气少年,到归来后的军中宿将,年纪也已不小,早过了成婚的年纪。此次归家,东方与南宫二家便商量着为他与东方璎二人完婚。谁料大婚在即,元帝突然驾崩,国孝百日,禁止宴乐婚嫁,婚期只得推后。到了国丧二十余日时,西南蛮族起兵反叛,南宫适只得又再次率兵出征,这次却把南宫墨留在了长安。
国孝过后,东方家的人多次与南宫家商议婚事却每次都被南宫墨以老父领兵在外,府中无人做主为由推脱。
南宫适这一去又是四年,而从南宫墨出征那年算来整整是十四年,所以南宫适对着南宫墨有着深深的愧疚之意,觉得是自己耽误了儿子的婚事。
“这次无论遇着什么事,父王也得先给你把婚事给办了!”南宫适对着南宫墨道,眼中露出慈爱笑意。
“不,我不能娶东方璎……”南宫墨低下了头,不敢看着南宫适的眼睛,但话声却无比清晰。
南宫适一怔,站起身子大声道:“你说什么?”
南宫墨看到看到父王的脸上已经变得十分难看,正怒目瞪着自己,但他还是又说了一遍:“父王,我不能娶东方璎!”这一次,他却是盯着南宫适说的,眼中露出坚毅之色。
南宫适细细地看着南宫墨,眉头紧蹙,神色越变越难看,来回渡着步道:“你可是为了那个叫香香的青楼女子?”
南宫墨心中一凛,有些意外,想不到父王竟然连香香都知道了,面上只得点了点头。
南宫适强压着怒意,厉声道:“少卿,平日里你如何鬼混胡来我都由着你,可这件事关乎着南宫、东方两家的声誉,容不得你肆意乱来!”说着他低低叹了口气,平复了下语气道:“少卿,你就算不为着自己,也该为小璎想想,她等了这许多年头,风言冷语不知受了多少,若你此时退婚,她以后哪还有脸面做人?”
他走近南宫墨,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道:“你若是真心喜欢那香香,可将她作为外室养在外头,也不算什么大事,为父替你安排,你看如何?”
南宫墨摇了摇头。
南宫适见南宫墨摇头,又道:“若是不行,等你与小璎成婚后把她作为妾室娶进来,如何?”
南宫墨还是摇了头。
南宫适见南宫墨还是摇头,耐着性子问道:“那你待怎样?”
南宫墨抬头看着南宫适道:“我只要与东方璎解除婚约。”说的是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之意。
南宫适听得此话,再也忍耐不住,大骂道:“你这个孽障,好话与你说尽,你却如此的冥顽不灵,竟想为了一个青楼女子而退婚,说将出去也不怕给我镇南王府蒙羞!我告诉你,与东方璎的婚事两家早已说好,由不得你不愿,你若是想退婚,除非我死了!”说罢拂袖而去。
走到门口时,他突然放缓脚步,说道:“明日辰时,皇上将在未央宫设宴宴请北荒使者,长安城中二千石以上官员都会出席,去不去随你的意。”口中说着,脚下并不停留,踏门而出。
南宫墨的房门并不隔音,他们父子在里面大吵,门外侍卫都是听得清楚,见了南宫适走出门来都是将目光躲了开去,生怕惹到了他。
南宫适也怕侍卫多舌,便朝着他们厉声道:“今天的事谁都不许外传,若有所泄露,你们便都不用活了!”说完,径直而去,唬得侍卫们直流冷汗。
南宫墨坐在床上想着南宫适刚才的神情,知道这退婚之事十分难办,但他心中打定了主意,就算此事难如登天,为了香香他也要想尽办法把这婚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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