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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来掌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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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罗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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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最初是不叫韩罗非的。”小韩坐在守夜人后勤部的沙发上端着一杯咖啡说。“我那时候叫韩落菲,人间四月芳菲落尽那个意思。”

    “那时候我没怎么念过书,识字学诗都是祁雪教我的。”

    “祁雪是我们那的台柱子啊,那小曲儿随便一唱。”

    便是一整个上海。

    我活了多久。

    三十年代的上海,城市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背后,却隐藏着一桩桩离奇故事,在人们沉浸梦乡时悄然发生。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我有记忆以来就在法租界最大的歌舞厅日月同辉打杂,祁雪是这里每个女孩儿都羡慕的。她足够美丽,举止优雅,满腹诗书,唱的歌啊台下总是座无虚席。在我们这些乡野姑娘的衬托下,她就像是名门大小姐一样,被各路少爷争抢约会。

    我承认当时真的很羡慕她,这是每个女孩的常情,我也不例外。

    直到那一天,我被指派到她那给正要上台的她梳头发。在化妆间的灯光下,我发现她在哭,哭得很伤心。她说她被老板卖给了一个有钱的老头,择日就要嫁过去给他做续弦小妾。她已心有所属,但是那年轻的公子又该如何说服母亲娶一个风尘女子。

    我那时候还小,未经男女之事并不懂那些情情爱爱,只能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

    “你叫什么名字?”我瞧着她的眼睛忽然有了光彩。“我姓韩,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小韩。”我扯出一个微笑。“我今晚就和心上人私奔,你替我上台表演好不好!我见过你偷偷学我唱歌,唱两句我听听!”祁雪疯起来一向是不要命的,我拗不过她只好答应。

    那晚是祁雪替我梳妆打扮的,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敢相信那是我,我也可以这样,可以和她一样。她把珍珠耳环戴在我的耳朵上,最后画上一笔鲜亮的唇彩。

    “你真好看,不如以后就叫落菲吧,人间四月芳菲落尽。”祁雪和我的脸同时出现在镜子里,是同样两个年轻的女孩,不过十八岁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

    那晚我上台,我没想到的是收获的掌声和世家公子的邀约甚至超过了祁雪当年。而祁雪的私奔计划两人还没到码头就被逮了回来,那男孩被锁在家里,祁雪被送回歌舞厅。

    哦对了,那老头没撑到娶祁雪那一天就死了。他对祁雪的爱便化作块块大洋一起砸给了祁雪,没有办法的老板只能压下这件事情继续捧着祁雪,顺带着还有个我。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下去,那个打杂的小韩就消失在了大家的印象里,大家记住的只有日月同辉里的两个角儿,一个唱秦淮河,一个唱夜上海。一个美得出尘,一个美得庸俗。

    当然,庸俗的那个是我。

    我帮她周旋着那些目的不纯的公子哥饭局酒局一个接着一个。她给我私人授课教我唱歌,教我识字看书甚至学洋文,每次我演出,她送的花篮总是最大的。

    如果一直就这样下去,也未尝不好。

    但是啊祁雪的情人是上海市长的独苗,竟然在家中对父母以死相逼,若是不娶祁雪便绝食等死。市长的公子,娶一个歌女为妻,多大的笑话。不敢不答应,又怕孩子做傻事,父母只好假意同意。

    上海市长,想要日月同辉消失总是有很多办法,没了日月同辉还会有星月同辉……

    一场大火,一个晚上就消失了一切。幸运的是我当晚同意了一位执着许久的追求者的邀约,记得他是位留洋公子,似是一表人才。

    他好像叫华生?

    那晚他给我讲了许多我从没听说过的事情,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我回到日月同辉的时候已经快午夜十二点,大火映红了上海的天空。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一个不夜城。

    我甚至没有找到祁雪的尸体,仿佛就是灰飞烟灭。法国人建的日月同辉在这场大火中并没有完全烧毁,不少钢铁架子经受住了大火的舔舐,透过废墟依稀可追忆往日的人声鼎沸。

    日月同辉倒了,没有人想在那片焦土上建造些别的什么,背着数百个烧死的冤魂的债,做什么也是成不了事的吧。那片废墟就这么放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像是这个光鲜亮丽的城市脸上的一颗脓包。

    华生之后很久都没有来找过我,而我一个歌女再找什么工作都难免让人看不起。我找了一份在咖啡店做女服务生的工作,勉强也可以度日。

    那些天我总是梦到祁雪,她站在大火里问我为什么你可以活着,我想拉住她,但是每次都会被大火吞没。为此我去看过阴阳先生,那人说叫我多给祁雪烧些纸钱就行了。

    日月同辉所处的位置是离我最近的一个十字路口,十五的晚上我就带着纸钱和火盆准备就按那个阴阳先生说的做。

    “救我……救救我……”火点不起来,嘘嘘弱弱的声音忽远忽近,我仔细辨别遍知道,那是祁雪的声音,她没死?还是那只是她的冤魂?我提了那根烧火用的棍子遍向废墟深处走去。

    ……

    “这样真的行么?”

    “没办法,猫老大的意思。”那个黑影似乎还是不太放心,打算追过去。

    “你过去干什么,又不是没经历过。”

    “她是个姑娘,和你这个臭老爷们能比么!”言罢,那个黑影到底还是追了过去,另一个只好摇摇头也跟了过去。那个一脸担忧神色的男人就是傍晚与她谈天说地的华生,另一个面无表情面瘫的叫尼彩。

    ……

    我在废墟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寻着声音的来源。

    化妆间。

    我看到她背对着我坐在那个椅子上,支离破碎的镜子碎片映出她烧焦的脸,没有眼珠只有两个黑洞,那件白裙子血迹斑斑,身上多处创伤裸露的都是白骨,她僵硬的回头,脖子上的碎肉掉在地上……

    “你为什么活着,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死,我对你多好!”祁雪吼着,她看着自己的脸又哭又笑,“你看我,失去了一切,你赔我啊!你拿什么赔!”瞬间她就站在了我面前,只剩下骨头的手离我的心脏还有一厘米。

    “快跑,落菲快跑!他要来了!快跑!”忽然间她变了神色,急急忙忙把我往外推发出凄厉惨叫,“快走,离开这个城市!!”火又烧起来了,她在火光中对我笑,狰狞可怖但却异常温柔,她说,我是绝对不会伤害你的,就算我已经成为鬼,我也会保护你。尽我所能。

    我连夜买了车票,我甚至在想如何和华生道别,取了信纸才发现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地址,也不知道电话。也许真的是没有缘分,我揉碎扔了几张信纸,只留下了勿念二字,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勿忘我。

    只是那时候我不知道我就要死了。

    列车是去桐乡的,穿山数次荒无人烟。

    最后到桐乡的居然只有我一个人,夜色浓稠的化不开,奇怪居然一点灯火也没有,我暗自纳闷。车厢内越来越潮湿闷热,我甚至有点透不过气来,打开车窗外面的腥臭气味比室内更甚。

    忽然,眼前的空气一阵扭动,我的视线一路变低,最后看到的是我自己端坐这的尸体和脖颈上碗口一样的伤口汩汩冒着鲜血,还有前方粉碎的车厢。

    我死了。

    “做得好,魇。”他戴着黑色的礼帽穿着黑色的风衣。

    魇,吞噬世间万物,遮天蔽日。

    我居然在它肚子里,真是讽刺 。

    再醒来就是在总部,我先摸摸我的头还在不在,睁开眼是华生的脸,他耐心的回答我一连串的问题,告诉我以后他会教我一切并且保护我。

    我很庆幸是他,我就什么荒谬的东西都可以接受。

    后来我问他到底什么时候对我动了心,他打开钱包里面有一张明显是偷拍的照片,是我穿着旗袍摇着扇子从弄堂门口缓缓经过。

    他说了,是挺庸俗,但是可耐。

    所以我好他妈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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