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笼罩了整个丹东,宋亦欢静静地坐在窗边,叹了口气。
几只麻雀落在窗边的树下,叽叽喳喳,倒也灵动。
父亲出差十天,本说好每两日给家里报个信儿,可在第三日发了封电报之后就杳无音信了。母亲在第七天停了她的学校的课,然后在家里忙碌,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一切都变得不正常起来。
天边的雷炸开,雨点毫不留情的拍下来。麻雀一哄而散,只留下那棵柳树无助的飘摇。
宋奕欢站起来关窗又是一声叹息。
自己本来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从不问世事,父亲经商,家境殷实,生活幸福美满。可现在就像有什么东西强扯着,要把他拉回这残酷的现实。
外面传来砸门的声音和母亲的尖叫,他回过了头
再醒来时是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屋子里。
他摸索着爬起,地板的冰凉,和满屋都是潮湿的气息让恐惧不住地涌上了脑子。他踉跄着几乎不顾一切的要找到什么依靠,可恐惧貌似故意的和他过不去,慌忙中也不知道绊了什么东西,整个人又重新扑向了大地。
宋奕欢喘着粗气爬起来,贴在墙上,手上沾了些水,莫名有些粘腻,异常不适。
他甚至没有想从这里出去,只是把头埋在胳膊里,再抬起头,袖子竟然湿了一片。
那时候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呢?
自己回头后看见一群和自己年纪相仿却张牙舞爪的“怪物”,血淋淋的破门而入。
想起母亲意料之外的,惊恐万分的表情。
想起家里被砸得不成样子的模样的家具
后脑勺一阵剧痛,那是让他失去了意识的最后一击,模糊中他看见母亲倒下,她的脑后就像开了一朵彼岸花,鲜红鲜红的。
自己醒了,所以母亲在哪?
宋亦欢在绝望里不知道呆了多久,某一个方向才开始出现声音。
随后门开了,刺眼的光填满了整间屋子,也照亮了之前绊倒他的东西。
他看了看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死灰一般的闭上了眼,那尸体是谁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门外的人没进来,貌似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资产阶级家庭,没有医院收,不给治。”
“算她畏罪自杀吧。”
“什么,那我们杀了人,你们说怎么办吧?”
宋亦欢的指甲深深的嵌进了肉里,手上的血不知道是属于他自己的还是母亲的。
“这有什么?铲除资产阶级,这是我们的义务!”
宋亦欢猛的睁开了眼,那说话的人似乎感受到了那如同几把刀子一样的眼神,他往后躲了躲不再出声。
其他人听了这话就像受到了鼓舞,一个带头的男生走进来,把已经与行尸走肉没有差别的宋亦欢架了起来,和另一个人说“带他去批斗,里面这个我们处理。
”宋亦欢面无表情的被人戴上了很大的帽子,脖子上也挂了个沉重的木板,几乎压得人直不起腰。他被赶到一个凳子上站着,在那之前好几张嘴和他讲什么“知错”之类的话,而他只是麻木的点头。
台下那几相似的脸,一样的愤慨,一样的疯狂,仿佛台上之人是那只知屠戮的恶魔。
“死了算了。”
这就是他内心的真实写照。
忽然阴冷的风吹起宋亦欢前额的碎发,他抬起头,大堂是空的,那一张张吃人的面孔都消失了,只剩下剩下一团黑雾,其中貌似有个人,一把怪异的刀从中伸了出来
宋亦欢瞳孔放大,那刀居然是长在那人的胳膊上!
他下意识的向后退,腿弯处却传来剧痛,他经不住跪倒下去,眨眼间自己回到了现实。
手里拿着棍子的“恶魔”正催促着他起来,宋奕欢照做,右侧的棍子又砸了下来,他又一次跪在众人面前
也许是觉得宋亦欢的沉默没什么价值,他们把他拉了下来,推搡着把他扔回了他那个残破不堪的家。
窗前的柳树已被砍倒,宋亦欢拿出藏在床上的匕首对着手腕,喃了句。
“年少折柳时,恨会折柳世。”
“你挺有意思的!
清丽的女声从窗外传来,他吓得手一抖,匕首掉在了地上,手腕上留下了不深不浅的一道伤痕。那窗外的女孩儿见宋亦欢吃惊的看着自己,莞尔一笑。
女孩儿 从身后折下一根柳枝
“拿着。”
宋亦欢痴痴地接过柳枝,大脑一片空白。
她身边还有一个少年,少年歪了歪头“他再自杀怎么办啊?华生会去捞他吗?”
她没有回答,却给宋亦欢留下笑容说“我叫小韩,有缘再会。”
待他回过神,两人已经消失。
他们摩挲着柳枝若有所思。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几天,宋亦欢无论如何也不忍心对自己下手了,每天只是反复辗转做着千篇一律的事,仿佛轮回让人忘记时间。
某一天红卫兵们发现了清晨死在家里的宋亦欢,他被拦腰分开,成了两截。
血溅了整间屋子,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是恐惧,可这恐惧里面明显带着解脱。
我把这故事讲了出来,轻描淡写的讲。
“这不是被小韩捡回来了吗?”他笑道。
我醒的时候在总部,迷茫中起身,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窗边藤椅上捧着书的小韩。
画面是那样的安静。
她抬起头,仍是那个笑容。
“醒了?”
她顺着窗户牵进来一条柳枝,葱指用力将其折断。
“呐,这是你家的。”
人间四月,芳菲落尽。
柳树长在她一旁,愈加强壮。
我叫宋亦欢。
我会守着你。
拿命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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