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节
“方才霍将军言关外战事急切,想必是关外有了异动?”
田煜津说到这顿了顿,又看了看古纪褚,见其只是望着窗外出神并未出言打断这才又继续:“有违常情殊异则妖,恐是关外有变,因此煜津想……”
“够了,此事现已与你无关,你身负重责,有些险不是你该冒的。再者以你这年岁,有些事是做不得主的,该晓得轻重缓急之别。”
古纪褚终还是打断了他,看来在这件事上他的态度很明确,也很强硬。
田煜津于家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于古纪褚自己来说,田峻旒是他最好的兄弟,自然煜津也就与自己的孩子无异,于公于私他都不能让煜津去冒这么大的险。
“如此,姨父可否听煜津一言。”
田煜津当然知道古纪褚的立场,但如果连这关他都过不了,更不用说父亲和族人那关了,可他来龙炎关并不是为了闲游,更不愿厮混日子。只是如今他与第一都尉的关系联军高层已然明了,如果古纪褚不点头他怕是真就只有枯坐这镇关城中。
“煜津心念姨父与族人爱护,正因如此,煜津便更不愿白来这龙关一趟,既已立下煜津为少族,也都寄于煜津来改变族人命运,煜津敢问一句:我族命运为何?”
“战!”
古纪褚迟疑了一下,因为他太清楚自己族人命运了,自己一族本就是为战而生,近千年来自打与关外庇族接触以来族人的命运便是与其一战,千年血海深仇,至如今已是不死不休。可这千年下来族人的血泪又换来了什么?
他说该变了,可千年所守变之一字又谈何容易,即便是古纪褚自己对这变之一字也是犹豫难决。
“何以为战!?”
“守关御战,不死不休!”
良久,紧咬的牙根终是一字一句而道,他知道煜津并非不知才问,也知道不仅是他古纪褚、田煜津、古氏一族,甚至远在大陆另一端的族人都深知自身使命,可他实在没有办法看着煜津小小年纪就要去关外历那赴死之行。
“既如此,煜津何能不战而退,难道煜津要做一个连龙关都不曾出过的执令人?你们又真以为如此之人能改得我族命运?煜津……煜津……咳咳,咳咳咳!”
田煜津声量越来越高,激动之下竟又是触动了伤势,咳喘不止。
听到煜津触动了伤势,古纪褚急急两步赶至床头,见竟已咳出血来,忙抓过他手腕探视,见并无大碍这才拿过绢巾替他擦去血渍:
“你别激动,你这伤势自己不晓得吗?”
“若是如此,煜津……宁可不做那执令人!”
田煜津待喘息气稳了,这才言语坚定的说出此话。
古纪褚也知于公而言煜津此话尽皆在理,想到自己一生为之舍命征战的龙炎关,想到自己最好的兄弟田峻旒,还有那些远在家乡的亲人族人,他明白,就像煜津所说,族中很多人对这孩子寄予的期望之大远远不是谨守着龙炎关而已,也正是这偌大的寄望才将煜津小小年纪便推到了如此境地,倘非如此,眼下也不会有此重伤,今日更不会在此与他争论这几近送死之行。
可看着眼前的伤重在卧的少年,他耳畔却是小煜津管自己叫“大爹”的糯糯声响,脑中浮现的是他幼时点点滴滴,终是忍不住虎目中落下泪来,却急急转过身去。
“你可知与启猛比试那日,风帅召我过去与诸位将军所议何事?”
反复思虑之后这才开口欲将实情向煜津阐明,希望这孩子能明白其中险恶而就此作罢。虽然明知以煜津的性格他这希望有些渺茫,可他也只能如此了,至此才真切明白父亲当年离世前看着自己的眼神为何满满的全是愧疚与不舍。
田煜津猜想怕是与关外之事有关,但仍是摇了摇头。
“风帅召我去只为了两事,一者说那启猛,二者是这守夜城燕信的渡河提议。”
“燕将军欲要渡河?”
田煜津这才知道事态恐怕比自己相像的严重。
“在这之前,我已将此事传信风帅,并附书一封,阐明渡河之事风险过大,需慎行。尔后才有了风帅召我与诸位将军议事。在我看来,那日所议两事实则为一事。”
说到这古纪褚不禁又起身望着窗外出神:
“启猛这等人物,风帅岂会不闻?此时论起启猛,不外乎是向诸位将军道出一个渡河的领军之人。”
“这么说风帅其实早便打定主意要渡河了?这江陵王确是名不虚传。”
田煜津听到这已经有些明白古纪褚为何此次态度和立场如此强硬。
“风帅何等人物,我虽已明言不愿渡河,他仍是希望借此来打消我的反对立场,况且我也清楚此次关外异动不同寻常,哪怕有一丝痕迹被证实,无论多大风险都须得渡河一探,而眼下这最佳人选自然是启猛,为此,在给风帅的信中我确是藏有私心。”
田煜津当然知道他此话何意,在龙炎关这么多年,对敌人对自己都摸的无比清晰,第一都尉可不是白给的,他自然明白渡河的重要性,更清楚现今条件下众将中只有启猛是最适合人选。
只是让启猛渡河就意味着让煜津也渡河,这却是他古纪褚不能接受的,毕竟煜津对于家族来说太重要,因此才违心的表示不赞同渡河。
而风淳是个明白人,丝毫未受古纪褚影响,第一时间就下定了渡河决心,还反过来以议事的形式再一次阐述渡河的必要性,古纪褚自是不能一而再的置职守于不顾。而那日田煜津又受重伤,即便启猛领军渡河也总不至于非得把田煜津这个重伤号给拖上吧,更是道明了自己与田煜津的关系,这才在风帅与诸位将军面前表明了他真实心意。
现在如果煜津仍然要用碧晶来加快恢复,届时单以他身体状况而言便可赶得上渡河,若他再执意随军,其中风险不言而喻。
这番话这也是在向田煜津道明此事关键,今次关外行动风险之大远超他想象,可要想清楚了。
“看来煜津已让姨父背负了有失职守之责,自是要代为洗刷这罪责。”
田煜津只是略做思考,仍然是决意要冒此风险。
“唉——,你这孩子,怎的就这么犟呢”
古纪褚忍不住叹息一声,终是听到了自己最不愿听到的答案:
“这碧晶我会与玄骨散一同用药,关于此次关外异动我已传信族中,你能否参与就看族中如何回复吧。”
“可若是等族中回复……”
田煜津岂能不知族中回复九成九不许,这不就等于还是拒绝了。
“此事无需多言,这已是我最大让步,否则你连我这关都过不去。好好休息吧,我去医官那边走一趟,这玄骨散的事从他嘴里说出去才最是信服,一会迪儿会给你送吃的来。”
说罢古纪褚也不停留,径直出门往军营而去。
五日后的傍晚,庐陵军营。
“屯长,你可真是厉害,咱这还没人能在都尉手下走过十招的。”
这边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一脸崇拜的看着他的屯长:
“你居然能与都尉那般怪物打的不相上下,难道你也是怪物?”
在说到怪物时还偷偷四下张望了下见无外人这才压低了声音小心的凑到田煜津耳边说出来。
“怎么,你觉得我像吗?”田煜津听这话也是被他逗乐了“我这身形都算怪物,这岂不满城的怪物”这话说的连一旁的古斡迪都忍不住乐了。
田煜津两日前就已下得床来,只是今日才在表兄搀扶下溜来了这军营,营中将士见到屯长回来虽说是在他人搀扶下,但这恢复速度也是惊的他们下把都快脱落,众人都认为被启猛那一下打个正着不死已是万幸了,即便捡回了条小命没个三五月哪下得床来。可这才几天?田煜津不仅下床了还溜来了军营,他们只觉得这联军中至此又多了一个叫田煜津的怪物。
“确实不像,可这才几天你居然就回营里来了,武军候说你这次伤的很重,少说要个大半年才好得了啊,连胡司马都说我们起码要三个月以后才能再见到你了。”
年轻人满脸疑惑的上下打量田煜津,然后又看了看身边的一个年岁差不多的大个子:
“难道都尉没有看起来那么可怕?诶,我说大杵,要不你去挨一下试试?”
一旁那叫大杵的个头之大也是令人咋舌,比之启猛有过之无不及,只是看神情似乎生来便有些缺陷。
大个子一听这话直摇头:“不去,大杵怕疼。”
“哈哈哈,我说煜津,你手下还有像这小子般逗趣的吗,送两个来我这边可好?”
站在田煜津身后的古斡迪已经乐的直不起腰来。
“孟刿,你这不把大杵往火坑里推么,你俩真的是从小玩到大吗?”
这小子不仅机灵,平素里也是个开心果,这一番话说出来田煜津也是乐坏了:
“都尉那可是比看起来还可怕啊,他老人家那天是陪我玩呢,根本没使什么劲,再说了,军中可是有规定的,不然我哪还有命在。”
那少年原来叫孟刿和个头奇大的大杵皆来自山阴郡南,庐岭山下的猎户人家,两人又都姓孟,大杵十九,长孟刿一岁,但两人并非兄弟,只不过两人父亲同是姓孟,又都住在庐岭山下,便经常结伴去山里打猎,为家人换得些粮食及家用,俩小子也就从小厮混在一起。不过大杵生的高壮但脑子不灵光,打小便被猴精的孟刿欺负,在外人面前孟刿却又很是护着大杵,由此孟刿虽是时常欺负大杵,大个子却对身边这发小极为信任。
“嗨,我说呢,我们屯长又不像怪物,咋伤的也不怎么厉害。”
“诶,你小子怎么说话呢,还盼着煜津伤的重些才好是吧?”
孟刿一个不经意间话就脱口而出,这边古斡迪就不乐意了,这小子,嘴上真是没谱。
“这,这,这哪里的话,屯长对我们可好着呢,我们都是盼屯长好的,小刿这嘴没遮拦,该打!该打!”
孟刿一听古斡迪这话就知自己说错话了,连忙一把捂住嘴,然后连连赔不是,还真伸手就给了自己两嘴巴子。
“呵呵,呵呵……”
一旁的大杵见孟刿扇自己嘴巴子却是在一旁乐开了。
这边古斡迪也是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话来,田煜津这俩手下一个精瘦精瘦活脱就一机灵鬼,一个高高壮壮的却是真傻,他还就偏爱惜这俩人,真是不知他怎么想的。
“大杵,这些日子训练可有偷懒?”
“没有没有,大杵很累的。”
那大杵一听田煜津这么问头摇的就拨浪鼓一般。
训练初时大杵怕疼又怕累,却又最能吃,可成绩却不怎么突出,寻常体能力量训练他都还不错,但是耐持力对这大个子来说却是要命的事,稍重负荷的训练大杵便被练的上气不接下气,全不合格,大家都觉得他白长了这么副好体格。
可田煜津却知道,这大个子并非没有足够的体能和力量去承受,只是在庐陵的预选中并未涉及重负荷压力训练,生长在山林间的大杵没有农活可干,因生来有些缺陷,父母也是护的紧,何曾经受过如此的剧烈消耗,对于他来说难以承受的是这副庞大身躯在剧烈消耗中所造成的负担,尤其这镇关城境界地势高拔,呼吸都会有些吃力,使得心肺力量更是严重匮乏。若能突破这瓶颈,这大个子必然潜力无限。只是心肺力量的提升需要长时间的极限训练,在训练初期的痛苦极大,这样的训练需要在重负荷强压下产生剧烈消耗,不断去扩张心肺的承受能力,只是对于身处镇关城的众人来说,春去夏来便是战时,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若要在有限的时间内不断强化这心肺力量,就需要将更长时期的训练压缩,会造成更大压力,更剧烈的消耗,也意味着对心肺力量的训练由扩张承受能力很可能会便为触及承受极限,必然造成更加难以承受的痛苦,而这些需要有坚定的意志力来支撑,尤其对于身体负荷异于常人的大杵而言这痛苦更甚。
大杵生性有些愚钝,明显难以在这样的痛苦中坚持突破自身。不过他发现每次吃饭时这大个子都是狼吞虎咽,吃完了还不住盯着别人碗里的眼馋,那表情摆明了就是“我饿”,即便同乡的孟刿总是会分出一部分饭食给他,还是远远难以满足他。
见此田煜津倒是想到了另一个办法——诱惑。
鉴于大个子对食物的贪婪与巨大需求,他决定以此为饵来引诱。
于是当他从武军候那得到认可后便从伙房多要了一份饭食带到大杵身前:
“孟杵,吃饭可得吃饱才行。”
果然,这大个子一瞧见吃的那双眼便再也挪不开,田煜津这才坐到他身边把手中饭食递了过去却不放手:
“以后你周试进入全屯三甲,每日都可以给你加一份1,能做到吗?”
本来有更多吃食对这大个子来说比什么都开心,可一听屯长这话却又有些犹豫了,伸出来接饭食的手又往回缩了缩。
“这样啊,那往后的训练若还是这般,你恐怕就要学着少长点肉才行了。”
见此田煜津似早就料到。
“为什么?”
大杵和身边的孟刿都是一愣。
“联军可不养饭桶,我只能依军规将你的饭食减半了,而你只能少长点肉来适应更少的食粮。怎么样,你是准备吃饱还是准备瘦身呢?”
“大傻子,还不赶紧接了。”
按照军规,如果周试成绩连续不达标是要受到惩处的,扣粮饷只算是最轻的。
大杵虽然训练成绩一般,整体而言却是符合要求的,若说罚扣粮饷确实有些说不过去。可田煜津是他屯长,虽然无权直接罚扣他们,若他上报到武军候,更甚者报至胡司马那,多半大杵的粮饷还是要被扣的。
这些日子与这位比自己年岁还小的屯长相处下来,孟刿却对田煜津很是服气。他这位屯长是屯中年纪最小的,每周周试却是全屯最好的,无论体能,力量,反应,眼力,勇气在武军候麾下来看都是名列三甲。
只是这位身手如此不凡的小屯长却又与他往常所见的那些带兵之人多有不同,除了训练场上对大伙严厉,同样也是严于律己,可见其出身一定不一般。更难能可贵的是在他面前从没有感受到那种上位者盛气凌人的压迫感,除了校场上的督促,训练之余这位小屯长与大伙的关系很是亲近,总是主动寻找方式帮助大伙成长,不仅仅是在训练中。
孟刿见过他教导一位医家出身的普通士卒提升体能,也见过他不辞辛苦帮助瘦弱的穷困士卒习练最基础的体质强化之术,连他自己在其调教下不仅射术精进,眼力也愈发的好了。而这些习练之术虽然大都是些看似简单的枯燥法子,却又极具针对性,且收效极高,想来也是其家中习练秘术,如今却被这位小屯长毫不吝啬的拿来教与这些曾不相干的外人。
孟刿不知道怎的,总觉得自己这位小屯长身影越来越高大。
基于此,他对田煜津很是信任,虽说对大杵的这要求有些高,可他总觉得屯长既然这么说肯定不会害了大杵。
可一见大杵怯怯生生的想要退拒,赶忙一把拍在他脑门上。大杵这才小心翼翼的接了饭食。
从此大杵就开始了一段比噩梦更难以承受的艰难时光,每日餐前操后都要被屯长抓着加练,时间也不长,一整天加训时间合起来也不过半个时辰,只是时间虽短,训练量可不低。起初几日,每次加练后大个子连食欲都欠奉,只顾着趴那牛喘,好半天才能勉力着坐起,连孟刿都看得只咋舌,庆幸趴那上气不接下气的不是自己。
只十几日后,大杵对一些重负荷强消耗的操训已渐渐有些适应了,至此大个子训练倒是更卖力了。又过了两周便应诺在周试成绩中名列全屯第二,仅列在屯长之后。
只可惜这距离田煜津的期望还相距较远,心肺力量仅仅是起步。
于是自此开始了以食物为诱饵不断增加大杵的训练量,甚至到了连旁人都咋舌的地步,而大杵也陷入了食物与训练量的双重纠结中。不过如今这大个子已是全营翘首,连他的屯长都被远远甩开,所有前来挑战他的人都落得灰头土脸,相对应他的饭食也是增加到了十八升的日口粮,并且每日还可额外分到一两肉食,当然这是田煜津从自己口中匀出来的。
就为这事古斡迪还没少数落自己这表弟,数落完却又把自己的匀给他一份。。
注:1联军根据不同士卒的需求不同是允许对有特别需求的士卒增加饭量,不过这需要由屯长来向军候申请,军候有权为其增加至多一个标准量的饭食,而联军中平均一人一天的食粮是新制约九升为一个基础量,士卒可以在此基础量上等值换取其它诸如豆腐、青菜、酱类等配食,而对一人餐食增量超过一个基础量时需要都尉及粮官的核审。对于有高秩级的武官是不受基础量限制的,只在配食,主要是肉类上有限制,当然浪费是要受到军法处置的,不然伙房对启猛就不仅仅是心有余悸了,这家伙惊人的不仅是饭量,他的食肉属性也是惊人的。
关于联军伙食,大米是主要粮食,其它主食主要是指糙米、粟米、麦粉,偶尔也会有些苞米面及高粱米、稞米,这些食物按照市价、产量都与大米有相应的兑换比例,肉类不在配换之内,按照军阶统一配量之外会有额外配给,联军在向军士提供各种主食时都会依照大米为参照,按照比例进行等量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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