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节
“煜津,你醒了?阿爸!煜津醒了。”
这日午后,古纪褚正在家中查阅有关于庇族记载,内厢忽传来儿子呼声。
自田煜津受伤后古斡迪照父亲指示,将他接回了府中休养,军中医官每日都会过来诊治换药。可一连三日过去了田煜津也没见醒来。
这日正午,古斡迪才从营中取了食物回来就见田煜津正瞪着双眼呆呆望着屋顶,乍见之下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见果是田煜津醒了,急忙放下东西就冲前厅嚷嚷。
古纪褚一听儿子叫嚷,匆匆便赶了进来,一把拉开儿子伸手就探向田煜津腕间,见只是有些虚弱这才放下心来。
“叫什么叫,不是说会醒的吗,大惊小怪的。”
“你不也急吼吼的么,还说我呢……”
古斡迪低声嘟囔着。
“那……阿爸你看着煜津,我去找医官来。”
却见父亲扭过头来瞪他,赶紧藉口寻医官开溜了。
“你小子还真是命硬,启猛的棍子寻常人挨一下,小命早没了,你居然就断了几根骨头,啧啧啧,像你老子!”
古纪褚这些日子虽是忙了些,不过心情着实不错,田煜津挑战启猛受了重伤,但并无大碍,只是需要将养些日子,如此他便可以老老实实呆在镇关城,即便燕信真探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情报也不必再随启猛那蛮牛去关外冒险。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煜津可是睡了许久?怎么觉着很饿啊?”
田煜津缓缓转过头来见姨父眉间并无什么悲恸,开口又是一如往常脾性,心知自己的伤定是无碍了,不然他此时言语岂会这般松脱。只是这一开口前两句倒是正常反应,后一句却是逗乐了古纪褚。
“哈哈哈,你都昏睡三天了,这都不饿你小子还是人吗。迪儿去请医官了,放心,我让伙房那边每日都给你备了米糊,少时便给你带过来,现在也就只能吃这个了,让你不知轻重。”
“哦,原来都三天了,这些天可累了迪哥了,定是他在照顾煜津吧”
“怎么?还想我服侍你?你小子比田峻旒还贪心啊”古纪褚瞥了一眼床榻上少年“这几天我让迪儿告假在此照顾你,你以为他累着了?我看他欢心的很,每日里不用练军,也不用出操,天天在这屋里闲了便看看书,倦了便睡,他岂有不开心的。”
“嗯,是啊,这不正是姨父期许的日子?”
田煜津也是毫不客气的给古纪褚回了过去。
身为联军一员想告假?谈何容易。联军每年会给予军候以下军人二十日假期,军候以上三十五日,除此之外只有伤重方可离开职守。至于你何时休假,休多久,你自己定,当然战时所有休假取消。不过龙炎关地处亚兰东面边境上,戈阳军人还好说,像庐陵、燕、江宁这些较远的国家,一个来回都不只三十五日,鉴于此联军军卒想要告假省亲是没可能了,作为军官反倒是可积攒几年假期,凭联军牒文调用驿马,这样才有足够时间回家省亲。
现在古斡迪就这样浪费了三日假期,田煜津自然知道这就意味着这对父子因此将少去三日与家人团聚的时光,可若他此时以礼相谢一者无济于事,二者会让他们觉得过于见外,毕竟都是至亲家人,因此才有此一言。
“是啊,我当然想过这样的日子,所以啊,你得好好保住自己,我能不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就看你小子本事了。”
两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不一会军医就过来了。
军医替田煜津细细诊过一番,也是笑道“呵呵,这位军长真是好体格啊。这内腑伤势基本已无碍了,只待养得几日慢慢恢复了元气,能正常进食了精神自会好起来。只这骨伤怕是最少也得愈月后方能动趟,若要下床行动怕是要数月的将养方可啊。”
“嗯,古某这里谢过医官了!”
古纪褚谢过后送军医出去,转头又嘱咐儿子:
“迪儿,给他喂些吃食,你走后就一直跟我嚷饿。”
那边古斡迪见军医诊过便端了碗米糊过来,一勺一勺小心翼翼的开始喂少年食用。
“日后还要劳烦医官为煜津多操劳了。”
古纪褚将军医送至府门口。
“都尉请放心,此下官职责所在,何来操劳?只是这位小兄弟身子骨真是硬朗,这内伤虽不甚重,可短短三日竟已愈合至此,当真是令人吃惊啊,呵呵,告辞,告辞。”
古纪褚目送着军医离去,心里却道:有什么好惊的,这小子每日的药里我都参了灵族特制的碧晶,不好的快才怪了。
这边古纪褚正欲返身回去,眼角却撇见不远处一个硕大身影闪过,抬头却又不见了人影,不觉心中暗笑。
“既来都来了,就进来吧。”
也不看那黑影闪过之处,只是看着医官远去的背影朗声而言。
“呵呵,我见你家那小子来找医官,就猜是不是田家小子出了问题,便跟着过来了。也没什么,就是关心一下,关心一下。”
不一会启猛那硕大的身子便从府邸墙边探了出来,冲着古纪褚呵呵傻笑,脚下却不停向这边而来。
“哼哼,托你的福,我家那小子也欢喜,守着煜津这几日倒是清闲了。”
见启猛此刻现身,心知他也是一片好心。这蛮牛虽是有些狂,那一颗心却是质朴的很,喜怒爱恨全不掩饰,还真是一点不像他那兄长,想到这又不禁更替启猛惋惜。
“古都尉这是讥我?那日你也看到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这小子很是对我胃口,启猛这些年来看得上的没几个,就这小子是真想结交。那,那一下真的是失手啊。”
启猛一听古纪褚这么说就有些担心古纪褚还在生气,那日后回去特地查了下田煜津的来历,竟也是来自山阴郡城,与古纪褚竟是同乡,心里便已有些底了。这田煜津与古纪褚关系比自己起初想的要深,还真有些担心古纪褚因此把他调离三营,真要那样自己说不得还得搬出兄长来耍耍无赖了。
“若非如此,别说入我这门,古某人便算不敌,也定要请教请教中郎将那一身本事。行了,古某虽有偏护却也不是不讲理,那日我看的真切,演武场上煜津自己挑战在先,出手又不留余地,受点教训也是应该的。倒是你那一接一送却是救了他,为此也不与你计较。”
见启猛这模样知他误会了自己,这才出言略做宽慰,待走至门口一回头见他还在门口阶上发懵:“你到底是进来还是不进啊?”
“进进进,当然进。”
启猛倒是没想到古纪褚这样就不计较了,还有诧异,一听后面一句话,连忙回过神赶了上来。
“诶,你真的饿了?你这样子不像啊。”
古斡迪这边喂着田煜津米糊,那边年少却是一脸嫌弃,含一勺又吐回半勺。
“当然是真的,你三天不进米食看看是何滋味。”
“那你这……”
“很难吃啊,又不甜又不咸的。”
“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挑剔了?平日里怎么没见这样?”
“他不还是个小娃娃么,性情跳脱也是正常的,你就不知道迁就一下?”
两人这边正你一言我一语的,古纪褚那边已经领着启猛过来了。
“好——好——,我去给你加些糖好了吧?还真是个小娃娃样。”
古斡迪也是拿他没辙,嘟囔着去了。
“顺道给他带些酱食来吧,不要辛辣。”
见儿子转身要出去古纪褚也是出言嘱咐。
其实之前见田煜津那模样就知道,他不是不饿,只是大伤之后全无胃口,若换做常人,这个时候便是一点东西都不想吃的,田煜津估计是为宽自己父子心,这才勉强着要吃些东西,他这儿子打小可没这么伤过,自然不知那滋味,偏偏端来的又是五味全无的白米糊,煜津自是越吃越没胃口,这才让儿子顺便带些平时开胃下饭的豆酱、肉末酱。
其时豆酱在各国军中已广为流传,而肉酱虽也有却仅限高级武官可取用,且量极少。
在当时各国中豆酱主要是以黄豆、黑豆等豆类直接制作,而古纪褚来到联军后首创用制作豆腐的余渣通过加热发酵后再根据各地军士口味不同配以姜丝、野葱、辣椒等合制豆酱,而豆汁被先加热再配以石膏水制作豆腐,如此一来不仅使豆腐更加鲜嫩也有效的利用了原本被废弃掉的豆渣。
被古纪褚改良过的的豆腐成为了联军中极受欢迎的一道美食,这种色泽深沉辛辣味重的豆酱也成为众将士下饭美味,此外不论豆腐还是豆酱都可为缺乏肉品的联军将士在日常沉重训练与激烈战斗后补充急需的养分,使得联军战力也进一步得到加强。
由于古纪褚所制豆酱不仅制作方便更利于保存运输,也成为各国的喜好,特别受到草原人的喜爱,联军仅通过豆酱就可与草原交换大量肉干及奶干,也进一步强化了联军将士身体。
“煜津,有人来看你了。”
等得儿子出门去了,古纪褚这才离开门口,将启猛让了进去,顿时那巨大身子便将整个房门都堵死了。
“启,启都尉,卑职怕是要离营好些日子了。”
田煜津见是启猛,勉力放大了声量。
“没事,没事,你好好养着,那些小崽子我让武图给你看好了。还有,这称呼咱得改改,你这小兄弟我是交定了,别左一个卑职右一个都尉的,听着不痛快。以后我就叫你兄弟,你唤我做大哥可好?”
启猛见田煜津勉力大声说话使得有些皱眉,知他是牵动了伤,急忙靠近他身边安慰。
“卑职……”
田煜津卑职两字刚出口就见启猛大眼一瞪只得改口:
“煜津不敢不从,只是既在军中须得上下有别,还得尊称一声都尉,都尉也请直唤煜津名讳为好。”
“好好好,就依你了,那以后无外人时你得唤我大哥,将来回了庐陵也是如此,你这兄弟启猛认下了。呃,那日虽是失手伤了你,但咱俩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嘛,我可是认定你了,可得快些给我好起来,将来咱俩连起手来去关外跟那些个家伙好好较量较量,你我合力,定是快意的很啊,哈哈哈”
古纪褚在旁听了启猛这话,只是摇头,这个蛮牛此时还在想着拉煜津去关外跟半兽人打,唉,真是一根筋的蛮牛。
“煜津也很期待那一天,那便与大哥约定了。”
田煜津其实也很想见识见识那些半兽人甚至是庇族的力量,毕竟自己一族与它们之间的宿怨怕是不死不休了,双方早晚不免一战。
启猛也真是个热性子,平素里大大咧咧狂傲得很,这会儿居然坐在田煜津床前一会嘘寒问暖,一会激昂振奋的大谈出关作战,一会又神情专注的与田煜津大聊用兵之法与武道,这不一会都过去一个时辰了,古纪褚见田煜津的面色有些疲倦,这才把正热情高涨的启猛给赶回了军营,其间古斡迪又喂了一碗米糊。
晚间田煜津醒来又勉力吃了半碗米糊再一睡下已是第二天了,至傍晚古纪褚从都尉衙门回来时正巧赶上了又一位客人——霍阭。
“煜津啊,你现在可是出名了,有大人物来看你了。”
古纪褚人还未进门,声音已传进屋来。
田煜津正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等着表兄去取米糊回来就听到古纪褚的话音,紧接着霍阭便随古纪褚一道进得屋来“这位是江宁镇寇将军,霍阭霍子昱”。
“霍,霍将军?”
“好好歇着,我就是来探望探望。这龙炎关也仅你姨父与我最是相处的来,待将来我与老古换了贴,便也可算你亲长,怎能不来?”。
田煜津先是一愣,没想到霍阭竟知道了自己和古纪褚这层关系,但转念一想也是,自己伤成这样古纪褚又接他回自己府上养伤,两人之间的关系必然是极亲,这位第一都尉兴许是已对众将道穿了这层关系。
霍阭倒是自来熟的很,先是取过一块枕靠小心翼翼的将少年头稍稍垫起,以便他与自己交谈,又极其自然就坐在了床边,瞧那架势,不知道的还真以为霍阭跟田煜津关系亲密,殊不知两人这是头一遭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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