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唐楼之中觥筹交错，气氛热烈。
申无病坐在三楼凌主桌客位，打量着这县内有名的销金窝——唐楼就是原来的峰秀楼，借左家倒下之机，被唐家收入囊中。
这里是中庭，处处金堆玉砌，雕梁画栋，极尽奢华之能事。整体是个回字形建筑，周围是三层的楼，天井正中是一汪碧水，中间有座高台，内里的曲径通幽处，还有一个个雅，专为私会时之用。
此时高台四周的水面上撒满了各色鲜花，花娘们或于高台之上轻歌曼舞，或于水中操琴泛舟，一个个使尽浑身解数，以期能在新东家的心目中留下个好印象。
申无病所在的凌最高，比同处三楼的其它席位还要高出近一半左右，放眼望去，四下里座无虚席，个个都是气血饱满、双目凛凛的武人——此次除了宴请申无病，唐二先生同时还请了很多武林同道，将唐楼整个儿包下。
端坐在主位上的唐二先生是一位发乌声洪、方面大耳的中年人，收在怀中的左手中盘着一只血玉狮子，同桌的其它几人也是郡中一方势力的大佬，每一位的身边都有一位花魁作陪，坐在申无病旁边的这位也是其中之一。
淡扫娥眉，轻点绛唇，柔媚又不失端庄，也很有眼力，见申无病的神情中总是带着疏离之感，也没刻意逢迎，除了做好添酒夹菜、轻语介绍等事外，就端坐一旁，笑而不语。
非是申无病故意如此，也不是他有什么道德洁癖，只是习惯使然——武侠世界里的花魁就没有一个是善与之辈，每次与她们牵扯上，都会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另外也没什么时间。
从坐下与唐二先生喝下第一杯酒开始，申无病的酒就没停下过，所有到场的武人一个个的轮着来敬，要是不喝，就左一句瞧不起、右一句不给面子，再加上用的是海碗，一圈儿下来，已是十数斤烈酒下肚。
喝酒的时候，要的就是那种微醺的感觉，所以申无病基本是不运转功法的，如今的他已是小有醉意，眼神稍有迷离，面上微泛血红。
唐二先生见时机成熟，先是大笑两声，将场中众人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在才站起身来，顾目四盼，酝酿一番情绪后，朗声说道：“此次唐某做东，宴请申公子与郡中同道，一是让大家认识一下本郡的后起之秀，防止以后彼此间发生什么误会。”说着还看了申无病一眼。
这种场面事儿在武侠世界见得多了，所以申无病很灵醒，站起身来团团抱拳，口中客气道：“以后还请诸位前辈和同道多多关照。”
唐二先生很满意申无病的态度，笑着点了点头，请他重新落座，又接着说道：“二是因左家一事，唐某有感于我辈武林中人各自经营，形如散沙，又秘技自珍，才为鹰犬所乘，各个击破，所以想成立攻守同盟，在内交流功法心得，对外共同进退，如此方是我苍秀武林的崛起之道。”
“唐二先生所言在理！”
“这样就用不怕那些个鹰犬了！”
……
唐二先生话音刚落，一楼、二楼已经有几人迫不及待的起身，振臂高呼，表示起持。
有托儿，自然就会有头脑清醒的，这时，只见二楼有一人站身来，扬声问道：“盟主为何人？所谓的交流功法心得又是怎么个交流法？”
“盟主自然是唐二先生。”
“除了唐二先生，我想不出郡中何人有此名望、实力。”
……
托儿们极力鼓噪，可惜应者寥寥，更多的人都是冷眼旁观。
唐家是绵延数百年的苍秀郡本土世家，家传武学独树一帜，又人才辈出，所以一直自视为郡中武林的执牛耳者。以前还有人跟他们叫叫板，但在河海卫重新崛起之后，就没什么人愿意当这个出头的椽子，半推半就的认了下来，有些小的纠纷都会去找唐家调解。
唐二先生是唐家这一代的武林代表，同辈中行二，所以被尊称为唐二先生，那一长串的字号，最初是由一些想拍唐家马屁的人叫出来的，后来叫得多了，也便成了真的。
在座的众人此时大都是一个想法——平日里给你个盟主虚名倒是没什么问题，可要是想借机让它实至名归，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唐二先生面色不变，伸手向下压了一压，待众人安静下来后，方才开口说道：“盟主自然是大家公举，此事容后再议，先让唐某说一下关于交流功法心得的一点想法。”
场面一时安静了下来，连申无病都想听听他有什么好想法——要知道这种事，即使是经过了这么多的武侠世界，也没见几个人能提出妥善解决办法的。
“唐家愿意将家中藏书楼对武林同道开放！”
只是个开场白，便是满座皆惊，哄声一片。
“真的？里面可有卷手、天雷拳和明霞映玉功？”
唐家的威名就是靠得上述三样秘技打出来的，如果这都拿出来示人，确实足够显示唐家的诚意了。
唐二先生笑了笑，再次伸手示意，待众人稍静后，用很确定的语气说道：“自然是有，而且还有我唐家历代先祖的修习心得。”
场中再次哄声一片，一众武人热烈的讨论着，似乎是三样秘技已经摆在了眼前一般，结果又是刚刚二楼的那个人站出来问道：“必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去看的吧？若真是那样，唐家何不印它个数千册，让每位同道人手一册？”
虽然连申无病都觉得这人就是个挑事儿的，但唐二先生还是满脸笑意，丝毫不以为怪的说道：“自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到唐家藏书楼看书，至于资格，就要在座的诸位同道共同商议了。”
唐二先生高高举起再轻轻放下，将问题扔回给众人后，又坐回位置上，面带微笑的对申无病说道：“申公子以为唐某这个提议如何？”
申无病抱了抱拳，用略带敬佩的语气说道：“二先生胸襟广阔，雅量非凡，此举若成，必是一段武林佳话。”虽然因为礼貌原因，又是事不关己，没有用出望气问诚之法，但他还是能够感觉得出，这唐二先生说得是真心话，又或者是如郑明仁一般，已经事先用这些话说服了他自己。
“我敬唐二先生一杯！”
申无病难得举杯，主动敬酒，唐二先生自是欣然接受，举杯共饮，开怀大笑。
与此同时，下面还在激烈的讨论着，攀比谁才更有资格到唐家藏书楼“交流心得”，有些已经开始借着酒劲互相推搡谩骂了起来。这时，一名托儿以狮吼之法喊道：“唐二先生，还是您来说一下吧，要不然这里就要上演全武行了！”
唐楼内一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了唐二先生的身上。
虽然用了托儿，可经过几个小小的手段，再加上过往常常助人调解争端，唐二先生已经成功的让场中众人对他产生了依赖感，即便现在还不是真正的盟主，但在以后在盟主推选时，也还是会影响到众人的判断——谁能举重若轻，唯我唐二先生！
唐二先生笑着起身，再次用简短的开场白，挠在众人的痒处：“既然名为交流，第一种自然带着秘技来互换了。”
下面有人飞快的接了一句：“随便什么秘技都可以吗？”
一般情况下，只要不是广为流传的功法、技法、甚至是单独的招式，都可被称做秘技。
自然也是分等级的，因种类繁多，所以依据是所修炼之人的表现，分为后天级、先天级和武巅级；像刚刚提到的那三种，因为修炼它的唐家人，最高境界可达武巅境，所以就属于武巅级的秘技。
“只要是唐家藏书楼中没有的都可以，拿来之后可以换阅同种级别的秘技。”
这句话说完，先不提下面热闹的武人们，申无病觉得这唐二先生明显就是一个野心家，真正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什么交流武学，而是想找个由头将所有秘技全部收入囊中。
唐二先生并没有给其它人兴奋和考虑的时间，而是趁热打铁说出了另一个建议——由攻守同盟发布任务，事先设定等级，完成了就可以有机会参阅对应等级的秘技，也可以累积，去学习更高级的秘技。
其实这方法也未见有多高明，钱多多就是用类似的方法管理他的手下的，只是唐二先生更大胆了一些，将整个苍秀郡武林全部视为自己的“手下”，准备成立一个可以与郡内河海卫分庭抗礼的武林组织。
而且他还不断强调“唐家藏书楼”，就是要在潜移默化中，让众人认定那里就是以后的“秘技圣地”，如此唐二先生就算不是盟主，也胜似盟主。
申无病渐生去意，酒也醒了，正准备起身告辞的时候，就见刚刚二楼那人又起身问道：“申公子的武功心得用什么秘技可以换到参阅机会？”一语落下，唐楼之内鸦雀无声，就连早闻申无病威名的花娘们也下意识的停下所有动作，将目光都转向了申无病。
如今申无病哪里还不知道，自己也是今天宴会的目标之一，而这人看似一直在与唐二先生做对，却很可能是真正的“托儿”，一直在用好似“挑刺儿”的方式引导着话题，怪不得唐二先生这么有涵养。
申无病没有应答，只是把目光从此人转到了唐二先生身上。
“哈哈！申公子刚刚已经与唐某说过了，希望能促成这段武林佳话，申公子若是有意，这心得唐某可以保证将是唐家藏书楼的镇楼之宝，而申公子自然也可以任意取阅楼中所有秘技。至于如何才能获得参阅资格，自然是要先征求申公子的意见了。”
这位比郑明仁想得还要美，直接将自己的心得视为他囊中之物了！
“申公子高义！”
二楼提问的那人，根本没给申无病说话的机会，直接一个帽子扣来。
“申公子高义！”
“申公子高义！”
……
一连串的恭维声响起，就连同桌做陪的几名大佬都起身施礼。
“呵呵。”
申无病笑了。
如果自己真是个初入武林的生娃子，估计被这样架在火上烤，会有些进退不得。要么是碍于面子，交出心得；要么是拍案而起，从此不容于郡中武林，还要被冠上气量狭小之名……可惜他们不知道自己经历过无数的武侠世界，什么样的牛鬼蛇神没见过？如今还是仙路中人，岂会在意你们这此小小的手段？
“既然诸位同道如此抬爱，唐二先生又素有声望，这武功心得就先放在唐家藏书楼，也不用拿什么秘技来换了，郡中武林同道，但凡是想参阅的，直接去看便是。”
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拿出一本薄薄的书册，扉页泛黄，边角卷曲，一看就是有些年头、并经常翻看的物件儿，封页上的字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
申无病大大方方的拿在手中，托着给同桌的几位大佬翻看了几页，又走到栏杆前，冲着周围伸长脖子的武林中人飞快的翻了一遍，只见里面文字、图案、注解皆有，确是一部功法没错。
然后转过身来，走到唐二先生身边，拉过他的手，将书册拍在他的掌心，用郑重的语气说道：“相信唐二先生必会代郡中同道妥善保管的！”
唐二先生有些意外，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就是没想到过申无病会如此的爽快，一时失去了反应能力，只是有些呆滞的点头应到：“必不负申公子所托。”
申无病再次转过身来，冲在场众人抱拳说道：“那申某就先告辞了，这心得就暂存于唐家藏书楼，日后自会前去取回。”说完，也不理会他人，直接拔地而起，破空而去。
事实上，现在也没什么人在意他，所有人都向凌冲去，争相一睹可助人身凌绝顶的武功心得。
主桌的那几位最快，申无病刚刚腾空而起，他们的手就已经伸向了唐二先生手中的书册，唐二先生下意识地鼓荡气劲，将众人弹开的同时，回手将书册收入怀中。
“诸位这是何意？”
“二先生这是何意？”
双方互相责难，几乎是同时出声。
唐二先生面上一僵，脱口解释道：“自然是按申公子所托，收回唐家藏书楼保管。”紧接着又反口诘问道：“诸位莫不是想抢了过去，据为己有？”
“唐二先生倒是好算计，居然恶人先告状，我看是唐家想据为已有吧。申公子刚刚已经明言，任何人都可以观看，如今诸位同道在场，我看就不必等到去唐家藏书楼了，此时此地刚刚好，诸位同道意下如何？”
说话的人也是一方势力之首，平日里痴迷武学，除了武事外一贯没什么追求，所以才会被请来，他也是听说申无病身凌绝顶才决定来看看的，不想见到秘籍便变了一个人，话术居然也不弱。
掠上来的武人哪里会说不好？纷纷出言相和，要求唐二先生即刻将秘籍拿出来。
唐二先生眼见众怒难犯，只得从怀中将秘籍拿出，心中还在感慨，这毛头小子就是想一出是一出，将自己的计划全打乱了。
……
唐楼不远处的一处民居中，郑明仁坐在那里，静静的听着手下的汇报。
“卫尉大人，这心得如今落于唐二之手，要不要属下……”
亲卫小头目立掌斜劈，做了一个下手的动作。
“不用！”
郑明仁笑着摇了摇头，见一众亲卫和车必行等人都是疑惑莫明，便接着解释道：“如果我所料不差，那心得应该是百川行囊中的一本。唐老二既想要身凌绝顶之法，又不肯落下口实，一直用‘心得’含混着，到头来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说完之后，见众人有的恍然，有的深思，又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说道：“走吧，不用理会他们，我估计以后一段时间郡中武林不会太平，于我河海卫来说，倒也是件好事。”说完，还意味深长的看了车必行一眼。
前两日刚刚被训斥过的车必行被看得面现愧色，深深的低下了头去——左家之事，河海卫出手太急切了些，而且事后的吃相也有些难看，郡中的世家和文官一系颇有微词，正打算寻机发力呢！
郑明仁来此也主要是为了安抚这些人，不能留下河海卫随随便便翻些旧案就灭了一个世家印象，那不是所有的世家都跑不掉？文官体系后续的动作，也是因为他在凌霄城中发现不妥，与文官大佬们达成妥协，又地脉传信郡中，这才将此事办成铁案的。
至于向申无病讨要心得和破境之法，除了因为御林监的压力外，还有尽可能利用资源的意思。既然手下已经拍了马屁，总要求点儿什么，如果什么都不求，那就不是拍马屁，而应该叫做好人好事了……就算心得和破境之法不给自己也没所谓，反正仙师们最重缘法，留下这次你欠了我的意味，以后总会用得到的。
而说出那番话，也是另有考量的。
如果申无病能在博广馆中找人探讨探讨最好，以那帮书生的行事风格，必会散播开去，总能拉拢一些涉世未深或是感同身受的文林中人。当然了，他自己闷在心中琢磨也行，总比单单从别人口中听到河海卫的风评来得好，反正也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
至于奉上百川行囊？就像申无病说的一样，这东西如果他想要，自己是不可能不给的，莫不如主动拿出以示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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