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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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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拜贴请柬 总骑卫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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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城隍祠和司社坛归来后,申无病又几乎是住在了博广馆中,如今已近八月未央,自五月鸣蜩离开那座小山谷,已近三个月,耽搁的时间有些长了,要尽早学完本事,先去完成裘老的嘱托。

    但是有人不希望看到他过得如此安逸,这不,一贴一扎,此时正摆在他面前的书案上。

    翠色撒银粉的拜贴上写着:“‘风流快意,笑傲山水,不鸣公子’亲启”。

    这一长串的字号是有来例的——左家一事后,因他的所作所为,在郡中的文林和武林引发热议,书生说他言辞如锋,此为文林风流;武人却说他剑气纵横,正合武林快意,最终大家谁也争不过谁,就各取一词,成了“风流快意”。

    最后的不鸣公子就是尊称了。

    文林是因为他助苏迢行非常之事,武林就是因为他身凌绝顶,再加上最初的笑傲山水,所以就有了这么个足足十二个字的字号,而且在文林和武林中都适用。

    对此申无病无可无不可,反正也不难听,就这么认下了。

    而具贴之人的字号更长——“急公好义,言出如山,拳掌双绝,唐二先生”。

    笔走龙蛇,气势不凡,从笔意流露出的气息来看,此人当在武巅之境,而且拜贴虽然精美,却不似新制,当是常用之物,那么此人就应该是个有实力、有背景,又是常居高位之辈。

    此人是请自己去赴宴的。

    可惜申无病这段时间把精力都用在了学习上,于武林中人真的是两眼一摸黑、不知谁是谁。

    但这种事情他一般是不会拒绝的,就算是鸿门宴,也挡不住一个吃货的心。

    而另一个古铜色的扎子上写着:“申公子敬启”。

    是河海卫送来的,措辞非常客气,也没有凭借身份硬入馆中,而是放在了验看丁簿之处,请书生转交。除去敬语谦词,主题内容很简单,就是希望他能过卫一叙,只是用了河海卫的名义,也没有写是什么事情,在申无病想来,无非就是借左家之事套套近乎,毕竟最大的实惠落入了他们的口袋。

    如果没有那份拜贴,估计申无病就把扎子退回去了,但有了拜贴就不一样了。

    看来除了文林知识,武林常识自己也应该多了解一些,以后红尘游历时总会用得到,至少在这种类似的宴会前能做到心中有数,知道是谁请自己。

    而说到武林常识哪家全?那自然就是河海卫了。

    虽然扎子上只是希望他方便的时候前去,但既然决定要去,他自然不会拿腔作势的故意晚两天再去,当即将手中的书飞快翻完,放回书架,起身向外走去。

    ……

    转过影壁之后,申无病发现自己可能是想错了。

    因为前庭里并没有想像中车必行和他手下列队相迎的场景,而是只有一个文人打扮的人,静静的站在那里。这人身上简单的穿了件儒衫,从保养得很好的面容上看不出准确的年龄,面白无须,五官柔和,和申无病一样长得没什么特点,属于扔到大街上就找不到的那种。

    见申无病进来,这人弯眉眯眼,整个儿变成了两上两下、两左两右的四道弯月,拱手施礼道:“申公子,请出示清晏司令。”声音平淡如白开水,没有什么起伏顿挫。

    内容却不像声音那么平淡,河海卫居然敢查清晏司的身份证?

    心中诧异,但表情上却没有什么变化,申无病在腰间一抹,翻掌之间,丁簿就已经还原成了清晏司令,将有自己形象的那一面展示给那人。

    那人这才深施一礼:“河海卫总骑卫尉郑明仁见过清晏司仙师。”

    声音还是一样的平淡,就像是应付了事一般,而且用的是“见过”而非“拜见”。

    这人是总骑卫尉?就是那个被怡穆先生形容成“侵凌道德,念怨不休;虚诬诈伪,倾人取位;谄上希旨,扰乱国政”的郑明仁?

    申无病下意识的外放灵觉,发现这郑明仁竟然只是个普通人,并不是修有隐匿气息之术的武人;又用出望气问诚之法,只见此人胸中之气凝练,其色如,其势如岳,竟然比苏迢更具君子之气!

    莫不是“心达而险、行僻而坚”之辈?

    内心通达明白,却又险恶不正;行为邪僻,却又坚信自己是正确的而顽固不改。

    这人的嘴皮子功夫估计和自己有得一拼,而且能以文人的身份,让一众好勇斗狠、实力为尊的河海卫俯首听令,手腕也必定不凡,看来得小心些了。

    见他还是躬身站在那里,便走上前去,伸手托住了他的胳膊,口中客气道:“卫尉大人不必如此拘礼。”

    郑明仁这才起身,立于一侧,以手虚引,说道:“请申公子入内堂。”

    转进中庭,只见里面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布满了河海卫众,个个身形笔挺,有如松柏,见了两人也只是双腿一并、屈臂横胸,并没有躬身拜见。

    内堂中倒是空无一人,不过申无病的目光很快就为琉璃下的山河图所吸引,问向跟在身后的郑明仁道:“卫尉大人,这沙盘的比例准确吗?”

    郑明仁很好的理解了沙盘的意思,也没有刻意订正,只是用他特有的声音,平铺直叙的回答道:“这山河图是按仙师所给的方法,由卫中实地测绘,再由巧匠制成,比例自然准确。”

    申无病没有在意这些小细节,继续问道:“这山河图有便于携带的版本吗?”

    “清晏司中有‘霄万里山河图’。”

    这回想不在意都不行了!那丁灵菱也真是的,这么方便的东西为什么不给自己?不会是等着自己去求她吧……这郑明仁也是,直接把路给堵死了!他这么说就是表明不要想从河海卫得到山河图了。

    在主位上坐好,申无病见郑明仁仍然站在那里,便抬手示意自己对面的位置说道:“卫尉大人请坐。”

    郑明仁摇了摇头,仍然是态度恭敬的说道:“仙师面前,哪有吾辈凡俗之人的座位。”

    这家伙双眼一直眯成一条缝,举止、礼数都是无可挑剔,但态度却有些疏离,声音也让人听起来很不舒服,不知道他是天生这般,还是为了不让人察觉出他的心中所想才故意就样的。既是这样,申无病也就没再客气,住宽大的椅背上一靠,淡淡的问道:“卫尉大人请我来此,所为何事?”

    郑明仁也没客气,直接说出了他的请求:“申公子已是贵为仙师,是否可以将那身凌绝顶的武功心得、和曾用在钱多多和他手下身上的武人破境之法一并赐下。”

    居然是这事!

    申无病想了很多,甚至是连他想拜自己为师、踏入仙路都想到了,就是没住这方面想。

    内堂之中一时安静了下来。

    郑明仁还是迷着眼睛站在那里,而申无病则半靠在椅背上,闭目思量。

    如果自己处在郑明仁的位置和立场,辖内出了个会破境之法的绝顶高手,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掌握在自己手中,可到底是什么给了他自信,敢当面向自己这个“仙师”提出来?

    这时,就听郑明仁又恭恭敬敬的说道:“仙师久久不答,定是在怪罪本官僭越失礼,其实本官只是见仙师入了清晏司,就想当然的认为仙师愿为我霄国出力,又已入仙路,不会在意这些武人手段。”

    原来是这个原因,所以才说得这般理直气壮是吧!

    可自己入清晏司时,丁灵菱都没向自己要功法,凭你送了顶大帽子,就想轻易拿走?是不是想得太美了!想到这里,睁眼看向他,用出望气问诚之法,反问道:“如果我未入清晏司,卫尉大人打算怎么做?”

    郑明仁没有犹豫,直接答道:“要么交朋友、要么拜师,卫中能人众多,总有几个可以如钱多多那般入得仙师法眼的,到时仙师自然会倾囊相授了。”

    说的是实话,但不一定是真实的想法,也可能是经过反复考量后,心中认定是成功率最高的方法。

    申无病点了点头,也直接道出了自己的顾虑:“可是河海卫的风评并不好,我担心所托非人。”

    “河海卫行事乖张,手段阴损,栽赃陷害,攀附勾连,无所不用其极,仙师有此想法不足为奇。”也许是因为知道申无病有望气问诚之法,所以郑明仁回答得很坦荡。

    申无病没有说话,只是让自己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抹玩味,你自己说得这么的清楚,那我为什么还有给你功法,那不成了助纣为虐了?

    郑明仁没有抬头看申无病,却像是知道了他的想法,继续开口说道:“武人们来去如风,文友广阔,将义气看得重过律法;文人们识博辩雄,同窗众多,又是官官相护、亲亲相隐,真要是事事详查、件件细究,怕是到头来河海卫什么事都办不了。”

    “而且在本官看来,武人的所谓快意恩仇,不过是草菅人命、以武乱禁;文人的所谓风流写意,也只不过是金榜无名、以文泄愤。说什么除暴安良、针砭时弊,若真有此心,为何不如仙师这般投效朝廷?不过是一群武不能上马安邦、文不能牧守一方的空谈之辈罢了。”

    “既然他们能拿行侠仗义、不因言获罪当借口,为了私利相互杀伐攻讦,视朝廷律法于无物,那本官就代圣上将河海卫织成一张律法之上的铁网,防止他们危害到圣上和国本!”

    这么一大段话说出来,郑明仁的声音居然还是平淡如水……这番话明显不是他刚刚组织出来的,而是早有此想,或者说一直以来,他都是在用这段话来武装自己。可能也正是因为这番言论,才得以打动天颜,得以凭文人身份,成为河海卫总骑卫尉,并驯服手下那些桀骜之辈。

    这明显就是个和自己上辈子一样钻进牛角尖的偏激少年!

    申无病试着劝了一句:“不要总是把目光关注到阴暗面上,这世上还是有很多真正的侠士和至诚君子的。”

    “申公子是说怡穆先生吧,像这种人本官自然是不会动的。”

    原来你知道呀!

    “那为何怡穆先生被贬到此处?”

    “怡穆先生这种胸有风光霁月、便觉世上处处丽日青天的纯粹君子,如果混迹官场,未来不是为官场所染,就是因言获罪、牵连满门,为了避免世上少个至诚君子,本官只好寻个由头,请圣上贬了他,却也未动他的家人弟子分毫。”

    现在的郑明仁明显是听不进去劝的,就像上辈的自己一般,只有自己碰得头破血流后才会明白。

    但申无病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努力一下,又试着劝了一句:“古往今来,这种权臣可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本官自是知道,无非是五马分尸,又或是腰斩于市,不过若是能换来霄国几十年的朗朗乾坤,就不枉此身世间走一遭。”说起生死之事,郑明仁还是声音平静,就像说的是别人一般。

    “那总该为家人想想吧!”

    “族中早已将本官除名,本官也未娶妻生子,有什么可牵连的?”

    得!劝不了,劝不了,劝不了。

    那所谓的武功心得和破境之法要不要给他呢?申无病发现他比刚才更纠结了。

    在这方面,霄国更像是上辈子大洋彼岸那个枪支泛滥的国度,好武成风,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在街上天天能看见打架斗殴的事,就算是宅在家中,也时有梁上君子光顾。但要是按照这位老兄的思路整,估计又会变成铁幕统治,一样是人人自危,畏河海卫如虎,也许这正是他想要的吧!

    正在他纠结之时,郑明仁又说话了:“本官知道有些想当然,手法也有些上不得台面,但所谓乱世用重典、沉疴下猛药。十多年前,当今圣上初登大宝之时,狂徒张扬于市,强人横行于野,正是河海卫铁骑四出,连番血战,才有了今日的歌舞升平。”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申无病注意到守在门外的河海卫禁不住将胸挺得更高了,都不用望气问诚,也知道他说得是真的,但还是要自己去调查一番,不能只听他的一面之辞,便做出若有所思状,说道:“此事容我好好想想。”

    郑明仁也没有继续纠缠此事,只是说道:“那下官就在此静候仙师佳音了。”紧接着就见他直腰转身,对着门外喊道:“来人,将为仙师准备的东西呈上来!”

    一名河海卫走了进来,双手托着一个不知是何物之皮所制的行囊,长有二尺、宽也有尺半,扁扁的,表面画着百川入海图,上有仓侯文字,常人难以发见的灵气如水光粼粼——是黑科技,而且是激活状态的。

    申无病顿时来了兴趣,但此时是知性意识做主,所以并没有表现出来。

    郑明仁接过来,双手奉于申无病面前,口中介绍道:“这是军中的百川行囊,里面有河海卫可以收集来的各种类似器物,武林中的功法、文林中的画册、曲词、棋谱副本……至于申公子最在意的仓侯文字,也有一些研究心得。”

    申无病没有直接接过来,而是问道:“卫尉大人这是何意?”

    “这只是苍秀郡上下对仙师的一番心意。”

    郑明仁没有言明,但申无病也知道是因左家之事,不过还是没有接,而是接着反问道:“若是我开口讨要这些东西,卫尉大人也不会不给吧!”这东西只要我张嘴,我不信你敢不给!用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来谢我,这意思有点儿太小了吧。

    “自然是不敢不给,只是东西众多,可能会耗时过久,偶有疏漏。”郑明仁也是个不怕死的,这种话都敢说……不过申无病也明白他的意思了,便伸手接过,收进了清晏司令之中。

    ……

    密林之中的一处树洞内,一个略显瘦小的少年蜷缩在那里。

    本来华丽的衣衫上布满污垢,残破而又散发着难闻的酸臭味儿;凌乱的头发上满是尘土草梗,因长期睡眠不足而布满血丝的双眼中写满了浓浓的仇恨,怀中紧紧抱着一把用破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无鞘长剑。

    这时,一道轻咦声响起,少年怀中的长剑离怀而去,飞到另一个人的手中。

    少年没有说话,身上也没有任何动作,似乎是先前的逃命生涯已经耗尽了他最后的一丝力气,只是目光跟随着长剑看去,便见到一人立于树梢头,脚下稚嫩的枝叶未见任何弯曲,山风吹来,此人有如无物一般的随着树梢摆动,衣衫缥缈,不似在人间。

    那人悬腕一抖,破布纷碎如雪,长剑发出一声清鸣,星光骤起,少年的瞳孔一缩,光芒如针尖一般闪烁。

    “虽然粗鄙,但确是本门的制器手法,此剑你是自何处得来?”

    声音仿佛是在少年的耳边响起,直入心境,少年不由自主的回答道:“自是祖上所传。”

    少年用干涩的声音说完,眼中的光芒更细、更亮,下意识的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你可是姓苏?”

    那人接着问道,少年狠狠的咬住嘴唇,止住自己将要脱口而出的回答,嗓中低吼,面目狰狞,口齿血染,有如索命厉鬼。

    那人见了,收回气势,用柔和的声音再次说道:“莫怕,我非是追杀你的人。”

    少年这才松开唇齿,不过不是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哈哈!”

    那人突然长笑了一声,大袖一卷,便把少年带到身边:“看来师兄所言之缘法是应在你身上了!”。

    说罢,带着少年驾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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