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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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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城隍祠内 司社坛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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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的一段时间,申无病就一直在博广馆中学习。

    夫子们本来想在他没有表现出来的棋艺上找回自信,不想申无病在一天一夜之内,将馆中所有棋谱和对局翻看了一遍,有理性潜意识在,没有国手实力的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就连与有“坐隐君子”之称的怡穆先生对奕,都是有输有赢。

    虽然负多胜少,而且最初怡穆先生也说他的棋路匠气十足,太重得失,缺乏灵性和大局观,但在知道他还有武林身份,又是刚刚系统学习棋艺仅仅几天之后,便不再多置一词。

    而在外界,左家在河海卫的铁骑面前轰然倒塌,庞大的家产及制器匠人,大部分落入河海卫的口袋,少部分被动作快的武林中人和商贾洗劫,空出的市场被其它商号瓜分殆尽——一旦左家露出疲态,原本看似俯首帖耳的武人和商贾,便全都化身马狼鬣狗,一拥而上,在这庞大肥美的身躯上撕咬啃噬。

    焦、孟两名武巅和那些护卫,一一上门补偿了左宗秀当年犯下的罪孽后,带着左老夫人和左宗秀,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不知所踪。而其它的左家族人,几乎是尽皆下狱,偶有漏网之鱼,也会面临河海卫和武林中人的双重追杀。

    而官场之上,应该是与河海卫达成了什么协议,所以没有发生地震,反而是大张旗鼓的张贴告示,引曾被左家欺压的商户、百姓前来告状。群峰联号也如当初苏迢所料一般,将五十年前的旧事、以及这些年的非法之事都推到了左家身上,直接将左家一案办成了铁案。

    ……

    “申兄,还在看书?”

    自从上次事件后,苏迢便不再称他为贤弟,也不叫表字了,只以姓相称,申无病试着劝了他两次,他都不改,也就随他。

    “慕武兄回来啦。”

    申无病合上书,起身迎向风尘仆仆的苏迢。

    为恩主正名后,自然是要亲口将这好消息告诉家中长辈,当日一起喝完酒后,第二天一早苏迢就起程归乡,今天才赶回来。

    “嗯,家翁很是高兴,摆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镇中还送了块‘忠义无双’的匾额,早故的祖父也要入神坛,晋司社之位。”苏迢简短的述说了一遍,只是神情恹恹,好似不大开心一般。

    “这都是好事呀!慕武兄为何还这般神情?”

    苏迢先是苦笑了一下,接着解释道:“入了神坛,关于祖父的记忆就都没有了,只能与他人一般,从碑传中才能知道一二。”

    原来,入神坛之后,凡俗之中所有关于此人的记忆就会全部消失,会于城隍祠中生出一道敕书,再据此立碑做传。而敕书之中,也只会有一些符合所立神位的事迹,是不会有各种琐事或糗事的。

    在萍乡镇所立碑转中,苏迢的祖父,成了苏家世代观书明义所化的天上星宿,为报斗米之恩而降世,降生之时星光满室,成长之际忠义早显……总之是一切都神化了。

    外人只会感叹,果然只有这样的非常之人,才能行此非常之事。但身为原来的家人,就会多出疏离之感,这还是自家祖父吗?做为他的后人,压力很大有没有?可不敢行差踏错,给祖上蒙羞。

    申无病还是第一听到关于这方世界的成神之事,虽然觉得他祖父值得敬佩,但也不至于就这样封神了吧!总觉得儿戏了一些。记忆消失应该是天地法则使然,不然就是术法通天的大能出手,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受影响,不过没机会验证了,因为对于苏迢祖父的事,他本来就不知道什么。

    看来有必要去这方世界的城隍祠和司社神坛转转了。

    心中想着,口中邀请道:“慕武兄,一起小酌一番如何?”

    不想苏迢却摇着头拒绝了。

    “申兄如此努力,着实让我等汗颜,你没见最近馆中少了许多文争,多了钻研之风吗?经过这两次的事情,我已自绝于仕途,只能于山野之间观书养望,看能不能成就君子之名,也算是对得起祖父了。”

    书生之上是文士,就是指通读经史子集的书生。

    再往上就分做两种。

    一种是参加科举入仕途,治国、平天下。

    另外一种就是博览群书,知义注书,成为夫子,这样就可以坐馆收弟子了;再往上就是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莫不有度,经书注我,清名远播的君子。

    最后,无论是仕途、还是山野养望,都是殊途同归,期望著书立说,成就文宗。

    苏迢的学识已经基本达到了文士的标准,只差书林名望了;而行事也初具几分君子之风,所以目标定得不算高;但著书立说不是件简单的事,君子之名是绝大多数书生一生最高的成就,所以也不能说低。

    见苏迢拒绝,申无病也就没再勉强,拱手做别后,自己出了博文馆。所谓坐言立行,如今他是心有所念,就会立刻付诸于行,因城隍祠就座落于县城之中,所以便先去此处。

    到得城隍祠前,只见门前宽阔有如广场,红砖碧瓦,气势恢弘,比之河海卫不惶多让。

    书有“城隍祠”的匾额高悬,正门两侧有付楹联:

    阴报阳报,速报迟报,终须有报;

    天知地知,人知鬼知,何谓无知。

    影壁做成了个算盘模样,正上方是“不由人算”;左侧写着“为善者昌”,右侧写着“为恶者亡”。

    大殿两侧还有一付楹联:

    莫光光磕磕头去;

    要细细问问心来。

    殿内供奉着城隍金身,上有“牧化黎民”匾额,左首文判官,右首为武判官,次为日巡、夜查及以下八皂隶。身上官服与县中官员的差不多,只是胸前图案为青面獠牙的鬼物,但画得威严,并无阴邪鬼气。

    立柱上挂着木雕匾,以书画的形式述说着每位大人的生平,按这上面所说,这些入城隍祠的人,生前个个都是勤政爱民、两袖清风的好官,简直就是完人。

    大殿左侧是吉善殿,是求平安吉祥之所;右侧名清净殿,求消灾避难之地;后殿为利市宫,求财运亨通之处;二进里还有慈翁殿、文曲殿、武曲殿……三进里就是城隍各司了,因为只是县中规制,所以只有阴阳、速报、纠察三司配置。

    正打量间,身前多了一名如大殿中金身一般模样的人,拱手对自己施礼:“山宁城隍拜见仙师。”

    申无病左右看了看,见周围并无他人,显然说的就是自己,便抱拳还礼,想了想似乎不对,又要改为稽首,一时显得有些滑稽。

    山宁城隍也被他的样子逗得一笑,但想起仙师当面,又急忙收了笑容:“仙师不必拘礼。”

    申无病也自嘲的笑了笑,第一次见到“活”的神,失态,失态,失态。

    想了想,问山宁城隍道:“城隍爷看得出我的修为?”

    山宁城隍急忙头手乱摇,连声说道:“可当不得仙师如此称呼,可当不得仙师如此称呼!”

    申无病见他慌乱的样子,又见他脸上隐现灰暗的纹路,就知道这称呼不能乱叫,想起了木雕匾上的信息,就以姓相称道:“那我便称呼你东城隍吧,只是东城隍也别仙师仙师的叫了。”

    话音刚落,城隍脸上刚刚浮现出的的灰暗纹路便慢慢消失,东城隍这才长出一口气,拱手应下,回答申无病刚刚的问题:“小神自然是看不出申公子的修为,只是因左家之事,查看之下,发现簿中未见公子姓名,这才知道公子是得了大逍遥的仙师。”

    申无病一听便来了兴趣,追问道:“东城隍所言之‘簿’可是指生死簿?”

    东城隍摇着头说道:“自然不是,祠中之簿是福德簿,上面记载有境内所辖乡民的福德之事。每有善男信女来此,又或是有生老病死之事时,祠内属官们都会查看。”

    原来是这样,看来在这方世界,当个神也不是件容易事儿。只是县内乡民这么多,你们记得过来吗?便有些好奇的问道:“事事都要记录?”

    “与福德相关之事,会自动显化于簿上。善男信女一般也会请宅神分念回家,如灶神、门神之类的,他们会负责记录家中琐事,每年换新时汇总于簿中,至于出门在外,行于路上,也有各地司社。”

    东城隍知无不言,说得很详尽。

    所谓福德相关,简单理解就是孝悌廉耻积福、仁义善行积德,当然,反其道而行之就会有损福德;而宅神所记的琐事,都是一些不能达到福德标准的小事,但一年积攒下来,也有不少。遇到劫难、或是到祠中有所求之时,祠内属官就会根据祖上及其自己所积攒福德情况,酌情处理。

    举个申无病熟悉的例子就是——祖德是遗产,平日里做好事就是存钱,做坏事就是乱花钱;劫难是日常突发事件,到祠中求事,就是为了满足个人欲望,买些奢侈品之类的;而宅神的功能,就是负责吸纳小额资金。

    平日里浪费得越少,存款就越多,能够应对的风险就越大、可以享受的事情就越多。同时,如果你一直行好事存钱,信誉好,也可以像贷款一样,透支自己和下一代的福德,来渡过劫难或是满足自己的欲望,至于这种事是好是坏,就只能自己体会了。

    这方世界的人不会都这么现实吧?所以申无病反问道:“就没有‘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人?”

    东城隍笑了:“自然是有,不过来拜祭总是会累积些香火情的。”

    这就像你跟金融部门的人平日里维持关系,办事的时候就会快一些、信誉额度也会大一些一样。

    “那平日里不信也不烧香,事以临头才来拜祭的呢?”

    “也会有香火情的,同时还会依据所求之事大小,借祠祝之口让他们散些财货,或是身体力行做些善事,临时积攒些福德。”

    原来是这样,看来香火对他们很重要吗……也没遮掩,心中想到,口中便问道:“这香火对东城隍很重要吗?”

    东城隍倒也坦荡,直接点头应到:“香火铸金身,自然是重要了。”

    香火对他们而言,就类似于清名之于官员、名望之于文人、字号之于武人,有了金身,就如同位于世俗权利巅峰的皇室,都不敢擅动清名显赫的官员、名望高的文人、字号强的武人一样,邪魔外道也不敢轻易到城隍祠所辖之地来闹事,如此,香火愈盛,金身愈强,进入了一个良性循环。

    “那这城隍之职,是终身制喽?”

    “城隍与国运相关,国破之时,城隍金身自是难保;还有的就是香火不盛,金身不稳,为外道所乘;又或是处事不公,惹得天怒人怨,金身被碎。”

    “就没有香火不断、金身不碎的城隍?”

    史书中,也有如上辈子一样流芳百世、即便是皇权交替也不敢轻辱的名臣,这种人当个城隍应该可以世享香火的吧。

    “自然是有,不过大都升入冥司了。”

    原来是升官了!

    这时,东城隍又想了想,笑着说道:“也有退位让贤的,那苏迢的祖父便是因此而成司社的。”

    “那原来的司社呢?”

    “自然是转世投胎去了。”

    “做过司社,会影响到投胎吗?”

    “做得好,当会升入冥司,或是投个福德绵长之家。”

    不是富贵人家,而是福德绵长之家,看来对于这方世界而言,有些东西比权势钱财更重要。

    “那敕书便是依福德簿所载而出?”

    “不是,敕书是冥司所出。”

    又是冥司?貌似自己所知关于地府的那些事儿,都让城隍给管了,那冥司干什么?

    “冥司是负责什么的?”

    “城隍也是人做,总会有所疏漏,或是为了香火之事,徇私不公,这时就要由冥司出面了!”

    这东城隍倒是不借,申无病想了想,感慨道:“看来东城隍果然如碑传中所记,心如赤子,精诚动人。”

    东城隍闻言,毫不迟疑的直接应道:“这是当然!”

    神态中没有傲气或是忐忑,有的只是理所当然。

    申无病一见就是明白了,此人在成为城隍之时,留下的记忆和凡俗里一样,只有碑传所载之事,并无其它,倒不再多言此事,又闲聊了一会儿后,便告辞离开了。

    ……

    司社神坛就在官道边儿上,离城大约二里多地的模样,不算太远。

    周围遍布着形形色色的“道场”,是神婆巫汉做法用的,生意竟是很好,很多都在“大显神通”。

    所谓神坛就是一个四方形石制高台,四面遍布台阶,呈梯字形;最上层四周有一圈低低的石柱,上面雕着神情各异的六畜形象;正中是个祠堂,与寻常大户人家的规模差不多,楹联上简单直接的写着:为此司社,福尔下民。

    此时,正有很多人正在堂前求签问卦,主要都是与出行相关的事,还有就是为客死异乡的家人招魂。

    转了一圈儿也没见到什么新鲜事,申无病想了想,便走远了些,那得一处僻静之所,默运术法,脚下微跺,口中低喝:“本地司社何在!”——正是学自白衣人的驱神之术。

    “小神见过上仙。”

    轻烟升腾,一道身影现于身前,是名身形矍铄、慈眉善目、长髯如雪的老者,与祠堂中的金身相差不大,只是身披土黄色长衫,看起来很是普通。

    听这司社对自己的称呼,看来神职要比城隍低,在城隍祠时他怕尴尬,没好意思直接问。

    想了想,便问道:“听东城隍说,旅途中事要劳烦司社记录?”

    这司社礼数很足,束手立于一侧,上身微躬,恭恭敬敬的应道:“正是!”

    “这么多事,只司社一人记得过来?”

    “除了城隍或是上仙另有要求的事情外,其它涉及福德之事,自然会显化于地社册之上。”这司社倒是很会说话,把自己也加进去了,看来这术法是真能驱使司社办事,这倒是不错,但申无病也不会现在就试。

    之后的对话中,他对司社和城隍的分工有了个大概了解——有城隍的地方,司社就只负责出行相关和佐理亡魂引渡安息的事务,还有就是六畜兴旺一类的地方琐事;而没有城隍的地方,司社就什么都管。

    司社的神职虽然比城隍低,却明显比宅神要高,管的地方大、管的人又多,所以基本不用自己动手记录,有类似福德簿分册的地社册;没有城隍的地方,便直接掌管福德簿。

    入城隍祠中的,生前都是官身,由清晏司拟定;而司社却是地方上德高望众的乡老之流,一般是由乡人举荐,只要不是太过离谱,清晏司基本都会同意;自然也不会乱举荐,到时受害的是所有乡邻。

    原来这些人都算是归清晏司管的,怪不得城隍对自己那么客气,应该是从别的地方知道自己身份了。

    这司社有些惶恐和拘束,不知是面对上司时自觉神职太小,还是因为驭神术法之故,所以他只是了解一番感兴趣的信息后就收了术法,那司社便施礼告辞,遁地而去,丝毫没有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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