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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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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河海四出 左家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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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老夫人的话说得很慢,语气也不激昂,这一刻的她,仿佛就是家中唠叨的老人,一面缓缓说着,一面步下车驾,龙头拐杖在倒地的十三名先天境身上一一点过。

    刚刚申无病并没有下死手,只是制住了这些人,如今均被救起,这些护卫知道老夫人的心思,起身后各自熟练地处理好伤口。

    当伤口处理好时,老夫人的话正好也说完了。

    只见她目光徒然一凛,双手紧握龙头拐杖,一步步向申无病压来,护卫们如雁翅般跟在她的身后。

    申无病也起身转向,直面对手。

    老夫人每一步踏出,手中的拐杖就会举高几分,气势也会强上几分,到了申无病身前时,拐杖有如擎天一柱,高举在头顶,再一杖劈下,气劲如斧钺,简单直接,带着有去无回的绝然,将浑身的修为、精气全部注入这一杖之间。

    她知道缠斗下去自己的精力必然难以为继,便想以垂老之身,激发整个左家的血勇之气,她的护卫们早就有所觉悟,以斗志冲散刚刚被一招制服的阴影,运转周身气劲,助老夫人行此破军一击。

    左宗海看着这道身影,与记忆深处那道拼死力战、救下自己性命的身影合二为一,也心情激荡,血气翻涌,口中大喝一声:“动手!”腰间长剑出鞘,舍身从另一侧向申无病扑去。

    有此二人身先士卒,所有的左家高手,甚至是包括后天境的护卫们,个个有若疯癫,口中嘶吼怪叫,一时之间,各式各样的刀兵暗器,将申无病周围的空地尽皆罩进,不让他有躲闪的空间。

    街面之上,杀气四溢,气劲奔涌,有如狂风过境,吹在人身上宛若刀割;两侧的店招窗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吱吱咯咯的怪响;围观的书生乡邻脚下不稳,仓促奔走,倒做一团……坐在邻街位置的苏迢等人也是连连后退,汤水菜汁满身,狼狈不堪。

    这一刻,有如陆生扶摇,山河变色!

    只是剑鸣声中,星河垂落、月临人间,在还能视物之人的眼中,周围化做了一片夜空,左家众人如蜡一般被光芒融化,沉入仿佛无尽的黑暗之中。

    “咔嚓!”

    一声脆响,有如蓬星扫过,夜空中出现了一道裂纹。

    “咔嚓”、“咔嚓”……

    一连串的碎裂之声响起,然后是珠玉、重物坠地之声。

    风消尘住,天光再临,群峰分号前一地狼藉,左家众人或是昏厥不起、或是受伤倒地,只余下一道孤零零的身影孑然而立,手中握着半截剑柄,周围的地面上是破碎的剑身、四处乱滚的珠玉——星月剑碎!

    有左家制器水平有限的原因,当然也有申无病故意为之的原因——星月剑在手,麻烦只会一直不断,借机碎了最好!而周围的武林中人,却认为是他以碎剑为代价,才发动了这惊天一击。

    一时之间,感叹者有之,惊骇者有之,当然也有认为他因这一击耗尽内气、又无星月剑在手、有便宜可占的“聪明人”!只见十数道身影或贴地、或凌空,以不逊于刚刚左家众人的气势,向申无病杀来。

    “当啷!”

    任由手中的半截剑柄自由的坠于地面,申无病下盘落地生根,上身扶风摆柳,手上五指挥弦,周身气劲运转如球,遍布移花斗转之意,所有的攻击,无论是暗器、气劲、刀兵……全都好像是陷入不能自拔的洋流,在申无病的身外三尺绕体而过,向其它人攻去。

    挥刀的为拳劲所扰、出拳的为暗器所乱、用暗器的为剑气所逼、使剑的为刀芒所迫……来袭的身影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四散而去!这时,周围的武林中人才明白,街中所立的那道身影,可不是没了星月剑就化身鱼腩的左宗秀,一时无人再敢动手。

    “咳咳!”

    一阵咳嗽声传来,左老夫人以拐为柱,双手交错,攀爬起身,最终如松而立。

    “左家所制星月剑没有这种威能,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做到只伤不杀。以前总有听闻,武巅之上,犹有绝顶,荡胸生层,一览众山小,不想今日有幸亲见。”

    听了老夫人的话,申无病心中有些恍然,怪不得总觉得出山后遇到的武巅有些弱,原来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裘老是绝顶高手,而且在这位老人家的心目中,只有绝顶才是真正的武巅。

    四周的武林中人心中,没有一个人对老夫人的话产生怀疑,反而有一种理当如此的感觉——不是兄弟们无能,而是敌人太过强大!

    “咳咳!”

    老夫人又咳了两声,接着说道:“我承认以左家在场的实力无法留下你,不过我已经兑现诺言,想必你这年纪轻轻便领略到绝顶风光的高手,也不会是食言之辈,你就在这里受我左家的车轮挑战吧!武林同道应该也很好奇,你到底修了什么功法才能身凌绝顶的。”

    老夫人说完,便不理会众人,缓缓转身,向车驾走去。

    一时之间,集中在申无病身上的眼神又变得贪婪无比。

    苏迢刚好了一点儿的脸色再次苍白,有些担心的抢到栏杆边,关切的喊道:“申兄!”

    在他看来,是申无病为了帮自己,才如此行事的,如今自家恩主之事已经大白于天下,而左家也是公然承认,不想申无病自己却陷进去了。

    此时左宗海提着断剑,捂着胸口,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扶着一名护卫的肩膀,对申无病说道:“你不敢下杀手吧!是受师门所限?还是受誓言所累?”

    周围的武林中人闻言蠢蠢欲动,确实,无论是之前的暗算,还是后来的正面对决,申无病都未曾下过杀手,为今为左宗海所点明,这就对刀头舔血的亡命之徒没什么威慑力了。

    见申无病转头看向自己,左宗海失笑出声,接着说道:“你可千万不要说,你是不想脏了双手,那你可比我还要虚伪!”

    申无病仍然是一脸怜悯,看着他微微摇头。

    河海卫已经到场,从车必行当日“调停”的措辞就能推断出,河海卫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推理,并不是什么仙家测算,可惜左宗海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否则必不会这般应对。

    左宗海怒极,阴冷的说道:“我倒要好好看看,身凌绝顶的高手临死之际,会不会哀嚎求饶。”

    就在这时,几人同声而喝、四方皆闻的声音传来:“今有苏迢状告左家卖主求荣,谋财害命,左家当家老夫人当众供认不讳。从即日起,左家所有产业均由河海卫接管,左家众人一概收押,有敢擅动私取者,以强人论处。”

    在场众人,人人色变!

    转头望去,就见一众河海卫在车必行的带领下,当先以两名身具重甲的矮小武巅开路,劲弩架住两翼,有如军阵一般,策马缓缓压来;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吵闹声、喊杀声,想来是县中各地的左家产业同时遇袭。

    露了一把脸的车必行刚要翻身下马,就见申无病冲着自己微微摇了摇头,便借势转身下令:“上封条,核对账目,将左家上下押回卫内大牢!”

    左宗海怒视高居马上、耀武扬威的车必行,喝斥道:“车大人,这是何意?”

    车必行一领缰绳,策马来到左宗海的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这一刻的他心中别提多畅快了!

    “左老夫人刚刚亲口承认,说你左宅是由累累白骨筑成,车某自然是要好好查查。”

    左宗海冷笑了两声:“老夫人刚刚只是一时气言,只以苏迢一人的证词及五十年前的旧事,就想动我左家?车大人是不是想得太天真了?你还是想想怎么向镇抚使大人交待吧!”

    镇抚使是河海卫的一郡之首,是车必行上司的上司的上司,左家自然是没少孝敬。

    车必行俯低身子,面带狞笑:“好教大公子知晓,车某在来之前就已经地脉传信给镇抚使大人了,如今郡内各府各县的河海卫铁骑四出,左家因刚刚老夫人一句话而灭,大公子不要想着翻身了!”

    “什么?不可能!”左宗海面色大变,惊呼出声,霍然转头看向站在那里的申无病:“是他,是因为他!一定是他!他到底是谁?”

    “申公子自然是博广馆的书生了!”

    车必行自然不敢透露申无病“游戏红尘”的身份。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如果只是一介书生,你怎么敢,你们怎么敢动我左家!”

    身受重伤,再加上心神骤然受到打击,左宗海的脑子也混沌起来,大声说着胡话,手中断剑冲着车必行一顿挥舞,车必行身下战马人立而起,双蹄连踢,左宗海身边的护卫一时没注意,自家大公子就口吐鲜血,倒飞而出,摔进店铺之中。

    车必行面现怒色,控好战马,双腿踏镫,长身而立,大声喝道:“有胆敢反抗者,杀无赦!”

    “车大人好大的官威呀!”

    一道冷嘲热讽的声音响起,显然是一方不惧河海卫的势力到场。

    只见说话之人刚刚掀帘出轿,乌纱上翠玉青松、银镀金雀,天蓝色的缠枝花纹官袍,肩披霞练雀纹霞帔,胸前绣鹭鸶,腰间绿绣纹腰带,钑花银坠子。两侧是与河海卫服饰相似,胸前绣犬,腰悬制式狭刀的铁捕,后面跟着县中的衙役捕快,以及身着各色官服的属官。

    车必行没有下马,乜斜着眼睛看着来人,语中不无讥讽的说道:“曹大人来得好快呀!”

    河海卫也聚了过来,拦在铁捕衙役向前,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竟是比刚刚还要紧张。

    另一边,申无病正在问走下楼来的苏迢:“慕武兄,得偿所愿,心情如何?”

    苏迢看着周围纷乱的场面,脸上并没有多少兴奋,反而是有些担忧,没有回答申无病的问话,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他的计划本非如此,但思来想去,就算是按他原来的剧本走下来,左家的下场也未必就会比现在的境况好,所以不知道怎么回答。

    “苏迢苏慕武何在!”

    这时,那位曹大人没有理会车必行,而是把目光越过河海卫众,向苏迢投来。

    如果是申无病不在场,或者说没有表现得和苏迢相熟,河海卫一定会将他拦住,但现在没有如果,所以苏迢顺顺利利的来到曹大人面前,拱手施礼,说道:“后学末进苏迢,见过大人。”

    曹大人一脸的受用,抚着胸前精心打理的美髯,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苏迢一番,感慨道:“果然是一表人才,不愧是我辈书林俊逸。”

    说着,还示威般的看了一眼车必行,接着开口询问道:“你要状告左家?可有状书?”虽然萍乡慕武声凶名在外,但上次是因为声名不显,豪强官吏轻视所致,如今自己自然是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状书是不可能有的,本来就不是告状,只是要公开当年旧事,为苏家正名,所以苏迢摇了摇头,据实回禀道:“并无状书!”

    “这就奇怪了,莫非是刚刚本官听错了?还是本官现在看错了!”

    曹大人心中稍定,意有所指的环视四周。

    车必行面上一黑,为了拍仙师的马屁,太张扬了,应该先低调的将左家几个主事的收押,办成铁案,就不会给这帮文官机会了,想着便瞪了一眼自家的书启师爷,示意同样是文人的他去打对台。

    所谓屁股决定脑袋,文林出身的书启师爷上前一步,并未施礼,直接有些倨傲的说道:“我河海卫办事又不需这等繁文缛节,有人说,有人认,就可以定案了!难道真要像尔等‘民不举、官不究’?任由这等强人一般的世家横行乡里?”

    声音不是很大,这种事情,还是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关起门来,大家想怎么撕怎么撕,打出狗脑子都行,但在平头百姓面前,就要一起维护官府威严了。

    这下轮到曹大人面黑如墨染了,咬牙切齿的在喉咙处低斥着:“你说认就认了?谁不知你河海卫颠倒黑白、栽赃陷害的本事。”

    “此处这么多乡邻都亲耳听到左老夫人认下旧罪,曹大人总不会认为都是串通好的吧!”

    这句话是车必行扬声说出口的,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哼!本官倒要看看你如何收场!走,我们回去!”

    曹大人刚刚急冲冲赶来,一方面是互相拆台的习惯使然,而另一方面是左家一直以来的孝敬之功。如今也以为只是车必行的私自行为,一时不会伤及左家根本,就准备回去沟通同僚,一同发力,总不能让自己一个人跟河海卫硬刚吧!咱可不是怡穆先生。

    车必行看着一行人远去,脸上浮现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这就是信息不对称的结果,等入了卫中大牢,就由不得你们了,到时就看你们要付出什么代价脱身,不然把案子办大,你们一个个的都别想跑。

    心中开心,策马来到了车驾之前,对老夫人说道:“左老夫人,请吧!”

    左老夫人只有在河海卫初现身时,才面色微变,看了他们几眼,然后就回到自己的车驾上,轻轻拍着犹如熟睡婴儿的左宗秀,面露慈祥,眼中再无他物。

    她也以为只是疥廯之疾,正好当个台阶——在知道申无病是“绝顶高手”后,她对当场报仇已经没什么指望了,嘴上说得狠,但左家同样不可能一直耗在这里的,如果久久不能拿下,那就真成“不亡而亡”了……还是应像左宗海所想那般,用其它手段解决。

    见左老夫人看都没看他,仿佛没听见一般,车必行面色一沉,刚想叫手下上来用强,就见苏迢来到他的马前,拱手鞠身,深施一礼,说道:“车大人,以左老夫人的身体和左宗秀的模样,怕是受不得牢狱之苦。”

    车必行心中暗恼,不是你要替苏家翻案的吗?怎么着,翻完案,又跑这儿来装好人!你将河海卫置于何处?我车必行不要面子的吗?

    正要发飙,余光中就见申无病转身走入酒楼,对呆立在那里的焦孟两名武巅说道:“左宗秀现在已经这幅样子了,以前的恩恩怨怨也就没有必要再提,你们去帮他散些家财,对曾经伤害过的补偿一番。老夫人油尽灯枯,让她远离这些是非,和左宗秀享享天伦之乐,也算是全了忠义。”

    这些人既然被左宗海推出来,就应该是左宗秀的亲信。

    帮这对儿母子一把,倒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随心随性而为,理性认为没有触犯底线,潜意识认为这样做着舒心,那便就这样做吧,不是什么事都非要找出个依据情由的。

    焦孟二人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却又把目光放在了一众河海卫的身上,脚下不敢挪动。

    车必行脸上挤出一丝笑意,和颜悦色的对马前还未起身的苏迢说道:“萍乡慕武和笑傲山水两位公子的面子,我老车还是要给的,就依公子吧!”

    又对焦孟二人说道:“老夫人就交给你们了,我不希望再见到或是听到有什么流言传出。”

    仙师的面子要给,河海卫的面子也要维护。

    又对手下河海卫说道:“这些人不算是左家的人了,不用管他们。”

    焦孟二人这才带着众人,护着老夫人的车驾走了。

    “呵呵!不要以为没有杀人,又如此假仁假义,你们的手就是干净的了,左家每一条人命都会算到你们头上!哈哈,你们等着报应吧!哈哈!”醒转的左宗海狠声诅咒着,只有他知道这一去就是永别。

    车必行的怒火终于有了发泄之处,一拳挥出,拳劲破空,直接打在无力闪躲的左宗海嘴上,牙齿断裂,血肉横飞。

    申无病无心再看,转身向外走去。

    “申兄,走,喝酒去!”

    苏迢追上了他,面色还是有些苍白。

    申无病点了点头,两人相伴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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