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申无病就基本呆在博广馆中,观书研习仓侯文字之余,还要跟为自己做保的夫子们学习书画、音律,因为与自身的能力提升相关,所以他学得很用心,几乎是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本来他几日不吃不喝就没什么问题,两个意识还可以轮班休息,所以一直精力充沛。
又因已有基础,以及如同电脑般存在的理性潜意识,过目不忘,学得很快;而知性和感性的存在又让他一通百通,这让教他的夫子们、以及苏迢感慨他的成功并非偶然,天赋加努力,不成功才见鬼了呢!在夫子们的压制下,也没人找他文争,让他可以安心充实自己。
而随着河海卫张榜和曲词的流传,山宁县“笑傲山水”之名,在文林和武林中声名鹊起,并在行商、走镖和游学之人的努力下,向着更远的地方传播。
本来为了表示尊重原作者,曲词想用原来的名字,可是为了言明出身,也为了更符合这方世界的语境,在夫子们和苏迢的力劝下,才改为一语双关的笑傲山水。
而在心安之地中,一场浩大的改造工程也同时开始!
由原来的小宅院,变成了如博广馆一般的山间建筑群,分为练功场、静室、音律亭、书画斋、厨房……里面依据用途不同,遍布着自己山寨的黑科技。因为有上次灰衣人嫁梦的经验,所有可以查出前世根脚的东西全被安放在了最重要的一处建筑——祠堂中。
外间是为四位老人家和父母立的生祠,里面一间供奉着家谱中可以追述的祖辈,最内里是依据原来小宅院的格局布置,安放着长辈的藏书、相片、武侠小说……这祠堂及里面的东西,是用剩余的木炭化物而来,是心安之地中唯一的实体之所,要进这里面,必须同时拥有他的神识和灵气特质才可以。
这一日,感觉身体被掏空的夫子建议道:“不鸣呀,今天好好休息休息,劳逸结合方是进取之道。”
再不休息不行了,一方面是身体吃不消,二是担心已经没多少可教的了——无论什么一学就会,一会就精,这谁受得了呀!还是有必要留几招,维护一下夫子的尊严和神秘感的,至少也得撑到缘尽之时。
“夫子先去休息吧,我再看一会儿。”
申无病头了不抬的回了一句。如今已经混熟了,礼数便不是那么周全,夫子们也不在意,似这般打着灯笼难找的弟子,不拘小节才显正常。
苏迢在三位夫子求助的目光注视下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周围眼袋深重、没精打采、却在坚持看书的一群人,对他说道:“我说贤弟呀,你再这样,别人可都吃不消了!”
这些人都是三位夫子原来的亲传弟子,又或者是有志于跻身夫子门墙的书生,自然是不肯输给申无病,也跟着他废寝忘食的读书,但又没有他的体质和作弊手段,一个个的都熬脱形了!
申无病抬头看了看,见这群人都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便飞快的把手中的书翻完,起身放回架上,对夫子施礼说道:“夫子,不鸣就先行告退了!”
夫子大喜,口中连连说道:“好!好!好好休息,明天也不要来了!”
待申无病在苏迢的陪伴下走出门外,以夫子为首的所有人都是长出了一口气,那些弟子们更是直接往身前案上一趴,顷刻间便鼾声四起。
三位夫子相顾摇头,号称书画双绝的周毅自嘲道:“头一次有被弟子鞭策的感觉。”
自喻音律无双的石守固也苦笑了一下:“真的越来越想知道他师承哪位夫子了。”
博广馆掌馆夫子胡渊却摇了摇头:“应该不是夫子,除了蒙学,他的基础很差,所写字体有武人的韵味,书画、操琴的技巧也很陌生,更像是师从哪位武人,其它的当属自学成才。”
“那就更好了!”
周毅和石守固眼前一亮,自学的好呀,那就没人出来说自己抢了他的弟子了!
胡渊摇头笑了笑,指着两人说道:“你们还是想想有什么可教的吧!”
自己还好,主要负责文史一类的,还能坚持一阵子。
这两人顿时萎了,互相看了看,眼前一亮,异口同声的说道:“我们教他下棋!”
……
此时的群峰联号山宁分号中。
一名鬓发如银的老妇人坐在宽大的座椅上,抱着蜷缩在自己怀中的左宗秀,眼现红丝,目有厉色,看着坐在下首的左大公子,声音怨毒的问道:“你还打算让那害了秀儿的小子逍遥几日?”
“母亲大人,此人是由县中博广馆周毅、胡渊、石守固三位夫子做保的书生,此三人在文林中声名不小,尤其是胡渊,不是可以轻易得罪的。再说此人这几日一直呆在博广馆中,而那萍乡慕武也一直在他身边,宗海是想再过段时日,等风声过去,此人离县时再做打算。”
左宗海还是觉得不能轻易对付申无病,但这些天过去了,他依然没有找到支持自己想法的证据,反而是那申无病的名声越来越大,便只能祭出拖字诀。
“再做打算,再做打算,你是不是想着等我老婆子死了,就可以独掌大权,秀儿的仇就不用报了?”
这话说得就有些重了,左宗海急忙离座,撩衣跪倒,以头抢地,口中略显急切的说道:“宗海不敢,母亲大人身康体健,当如松柏长青,长命百岁。”
这时,倒在老妇人怀中的左宗秀抬起身来,指着左大公子,用童稚的声音说道:“坏人,说假话。”说完就又一脸享受的闭上了眼睛,倒在老妇人的怀中。
左宗海低垂的脸一黑,身体一时僵在那里。
这家伙从出生之日起就倍受宠爱,使自己与母亲大人渐行渐远。
自七岁起就药浴不断,又有先天武人开脉活络,一路用药堆出的境界。后天入先天时,还是几名先天境联手灌顶才打破的瓶颈,这些可都是靠着自己多年经营的关系和财物!
关键是这家伙还不领情,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天才,四处惹事,每次都要自己为他处理手尾,如今变成白痴了,居然又有了分辩真话假话的能力——你是专程为了恶心我才出生的吧!
“你看看,连秀儿都听出是假话了!”
老妇人转到左宗秀身上的目光中满是溺爱,用手在他的头顶上轻轻地来回抚动,声音中虽然没有了刚刚的怨毒,却又充满了浓浓的寒意。
这时,原来坐在左宗海对面的人站起身来,躬身鞠礼,请缨道:“宗涛愿为母亲大人分忧。”
左宗海眼中掠过一丝寒芒,这人是老二左宗涛,一直在觊觎自己的家主之位,这些年已经被自己炮制成了一条咸鱼,单纯就是个摆设,怎么,如今看到翻身的机会了?
“母亲大人,宗海已经安排好人手,也发布了悬赏令,只是不想母亲大人烦心,才一直未曾提及,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好消息传来,就不必劳烦二弟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左宗海借磕头之势,身形如球,凝气闭息,用尽手段,这才骗过左宗秀。
不想左宗涛却阴阳怪气的问道:“是吗?怎么我不知道?”
左宗海直起身,冷冷的看着左宗涛道:“我做事,什么时候需要向你请示了。”
“行了,不要吵了,三天内没有结果,这件事就交给老二去办,都退下去吧,不要吵到秀儿。”
……
一起缓步走在馆外的小径上,申无病一面打量着风景,一面用开玩笑的口吻对苏迢说道:“慕武兄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呀!”
苏迢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很有信心地说道:“贤弟手痒了?放心,也就这两天了。”
见申无病还是看着看着自己,似乎是不满意自己答得太简洁,便接着解释道:“要是此事由左宗海做主,事情早就揭过去了,如今左家既然没有登门道歉,就说明是由最痛爱左宗秀的老夫人在拿主意,左宗海能扛这么多天,差不多已经是极限了。”
“慕武兄对左家的事知道得这般清楚,是不是与左家有仇?”
苏迢闻言一愣,脚下一停,呆立当场,不过很快就转过身来,苦笑着对申无病说道:“申兄看出来了?我其实还是更喜欢脚舍中的你。”
从称呼的转变中就可以看出,苏迢自知理亏,所以申无病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也没看他,脚下不停,信步向竹林深处的一处凉亭走去。
知性意识成为主意识,让他将以前没在意的小细节联系到了一起。
脚舍初见时,苏迢很像个刚刚离家游学的书生,可后来钱十九二人和猎户走了之后,只有他与自己之时,打理篝火的手法却又很纯熟;第一个开口挑衅群峰联号的是他,插口刺激左宗秀的也是他;还有非要到了河海卫之时,才表明自己“萍乡慕武”的身份……足够让他推断出苏迢是故意针对左家的结论。
“五十年前的左家,还只是群峰联号苏家的家仆。”
苏迢此时的目光深邃,声音幽远,将当年的旧事娓娓道来。
苏家因祖上曾经救助过一名精于炼器的仙师,所以学会了一些仓侯文字和制器之法,依此而渐成一方势力。后来在四海商号这样的庞然大物横扫苍秀郡之际,出面组建了群峰联号,借本土之利,又以家中作坊所制兵器为媒,与郡中武林势力结盟,这才降服四海商号这条过江猛龙。
五十年前,突然有一个消息在郡中传得沸沸扬扬,说是苏家为了维护自己郡内第一世家的地位,在交易给武林势力中的兵器上动了手脚,留有破绽,并且公布了其中几件兵器的破绽所在,结果真如传言所示一般,这几件兵器的持有者因此遇害,一时之间苏家被推到峰口浪尖,成为郡内公敌。
但苏家底蕴深厚,多年来行事公道,又四处结交,积攒下了大量的人脉,当时的苏家家主又是长袖善舞,正在事件慢慢平息之际,群峰联号的其它几家突然发难,在当时仅是家仆的左家内应下,几乎是一夜之间将苏家势力连根拔起,并找出了所谓的证据。
说到这里,苏迢停顿了一下,平复了一番有些激动的情绪,才接着说道:“哪里会有什么证据,不过是栽赃陷害罢了。其实到了那时,证不证据的已经无所谓了,苏家已灭,剩下的只不过是场交易和利益分配罢了!”
“群峰联号的其它几家以‘深明大义’之名,共举左家加入群峰联号,并将原来苏家的一部份生意交给左家打理。可惜他们小瞧了当年的左家伉俪,两人一主内,一主外,行事果决,手段狠辣,更兼学有制器之法,渐渐坐大。”
“等到其它几家发觉之时,左家已是势不可挡,到了上任家主在位时,左家已于联号之中一家独大,群峰伏首。也许是因为坏事做得太多,上任家主在二十年前走火入魔、一命呜呼,左宗海以弱冠之龄出任家主,对外的行事风格渐改,如今的名声,大部分倒是受左宗涛和左宗秀两人所累。”
“尤其是左宗秀,因是老夫人老来得子,自出生起便极受宠爱,飞扬跋扈,肆意妄为,要不是有左宗海在后边照应,坟头草怕是已有数丈之高了。”
此时苏迢忽然面色一整,对着申无病一鞠到地:“非是我故意牵扯申兄,只是机缘巧合罢了,慕武在此向申兄请罪,如果申兄不愿牵扯过深,我会竭尽所能将申兄摘出。”
如今哪里是想摘就能摘得出的!
不过苏迢也只是因势利导,毕竟当初废了左宗秀是自己的主观决定,不是苏迢强迫或是误导的,刚刚点明,只不过是因为一直被他算计,有些不爽罢了。
但也要表明自己的立场,所以申无病坦然受了他一礼,对他说道:“左家不来惹我,我也不会主动去招惹他们,更不会因你刚刚的一番话,就与整个联峰联号为敌,你家先祖的仇,还是要你自己想办法。”
“哈哈!”
苏迢闻言先是一楞,突然大笑了起来。
在申无病不解的目光中,他摇着头说出一番话来:“此苏非彼苏,我可不是故事中苏家的后人!”
那你刚刚说得那么激动干什么?不是你家祖上,你搞这么多事!不过新学的望气问诚之术告诉申无病,这家伙居然说得是真的!这不会是个正义感爆棚、誓要铲平天下不平事的家伙吧!
“只是我家祖上受过当年那位苏家家主的斗米之恩。”
我说你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如果是受过恩,那就显得正常多了。
“苏家被灭之后,郡峰联号和左家四处搜寻苏家后人,当时与苏家有故旧的均被查问。我家祖上只是个穷书生,当日受恩之事,也只是苏家家主随手而为,便助一位苏家后人避过此劫,仓侯文字便是那名苏家后人所授。”
“制器之法却没有提及,苏人后人说他祖上就是因此缘法,才有当日之劫难,便决定不再任此法扩散,也不提报仇之事,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如今真正的苏家后人身在何方,我也不知。”
说道这里时,申无病发现了矛盾之处,插言问道:“左家不是学了制器之法吗?”
“左家所学的制器之法只是苏家为了扩大产量推出的简化版,所制之器威力较小,其中的残次品稍有损伤就会破坏效果,这也是当日传言的根源所在。真正的苏家制器,几年也出不了一件,根本不足以结交足够多的武林势力对付过江猛龙。”
申无病点头表示明白了,抬手示意他继续说。
“刚刚说起的那些旧事,除了仓侯文字和制器之事外,其它的苏家后人并未多言,都是我家祖辈为偿恩义,自行暗中探查的结果。不过也尊重苏家后人的意愿,不提报仇一事,只是不想这段往事湮没,准备待时机成熟之时再公布于世,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你家祖辈够牛、够狠、够执着,受人斗米之恩,不只是保下了恩主血脉,还以书生的身份暗中调查真像,并代代传承,准备为恩主一家翻案正名。
“那你还针对左家?”
申无病有些不明白了,不是说不报仇吗?
“只有左家顾及不到时才有可能成事,如今左家败势已显,事情就由我来做个了结吧,下一代便不用再背负这沉重的使命了。”
有担当、有责任感,将来一定会是个好父亲!申无病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长辈们。
“其实二十年前是最好的机会,可惜家父当时文名不显,而我又刚刚出生不久,未能出手,所以我读书有成后,第一件事就是借豪强之事,成就‘萍乡慕武’之名。”
“我并未期望申兄出手对付左家或是群峰联号,只是希望他们能够认下当年旧事,替苏家正名即可。我若是有申兄这般身手,根本就不会行此手段,可惜一直没有进入武林的机缘,家财不丰,所以才羡慕武林快意,以慕武为字。”
说完这番话,苏迢又对着申无病一鞠到地,这次申无病伸手扶起了他,开玩笑地说道:“还是贤弟听着舒坦点儿。”
这是代表申无病原谅他了,苏迢脸上也有了笑容,拍了拍自己的腰间,开心地说道:“好,今天就由为兄做东,请贤弟去吃顿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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