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和四海商号暂断因果之时,他就想着通过河海卫联系这女子。
他算是想通了,就算是没有丁簿的限制,但凡是有点儿追求,想在这方世界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迹,无论是武林还是仙路,总是要加入一方势力的——一方面是因为资源,另一方面是为了包括常识在内的各种必备知识。
如今虽然身为四海商号的贵宾,但行事风格不符,迟早有一天会相互拖累,还是要找个背景够大、实力够强悍、可以承负因果的。
所以他想和这女子聊聊,看看清晏司怎么样,职责啦、薪资啦、考勤啦、可不可以自由离职啦……如果没什么问题,就先当个清晏司仙师,借机把要看的书翻看一遍、想知道的仙路知识打听一番,到时如果做得不爽,直接闪人。
可如今这女子当面,他却只觉得头大无比,一时无言……自己这刚生出点儿小心思,人就到面前了!本来还想着借信息传递的空档,如苏迢在脚舍时一样,模拟一个场景,考量一下措辞,酝酿一番情绪,如今发现自己是想得太多了。
“行啊,才几天没见,就摸到六虚境的门槛了;土行功法愈发精纯,不会是吞了那翠屏山根吧!你主修的是什么功法?这隐藏气息的秘法也更加纯熟,我都快看不清你的境界了……”这女子的话有如重锤,一字字地砸在他几乎凝结成冰的识海,裂纹蔓延,几欲碎裂。
“嗯?!你这直刀的灵性怎么没了?还有这衣物……啧啧,有魄力,可惜了一件上好灵宝……”听了这段话,申无病的识海恢复了不少,看来这女子也不是那么厉害吗!
结果那女子马上从摇椅上坐起身来,杏眼圆睁,饶有兴趣地问道:“哈!你不会是把灵性温养在体内了吧!喂,和你打个商量,要是不涉及什么隐秘,把你的功法教给我呗!你想要什么?我跟你换!”
见申无病神情木然,呆立当场,这女子发出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又靠了回去:“哈哈!跟你开玩笑呢!傻站着干什么?来,坐!”
申无病有如牵线木偶一般顺着她指的方向走过去,坐到桌子另一边的摇椅上,不过并没有靠下去,只是直挺挺的坐着,有如军姿。
“给你的!”
那女子眯着眼,笑着看着他,只让他觉得如坐针毡,浑身的不自在。一直等手中的糕点吃完,女子才拍了拍手,自怀间一摸,随手丢过来一件东西。
申无病接过来一看,是块玉牌,正面是自己的形象,背面是清晏司的字样,这是知道自己打算要进清晏司了?牌子都准备好了,想的那些问题一个都还没问呢!
“神识和灵气各渡入一丝看看。”
申无病闻言想都没想,也不疑是否有机关陷阱,直接各渡了一丝,就见正面自己的形象立刻灵动了起来,而握在手中的玉牌中,也涌现出一股血脉相连的感觉。
那女子笑得更开心了,拍了拍她自己腰间的玉牌:“好了,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承负人了,遇到什么麻烦就报我的字号!”
申无病等了半天,也没见那女子报出她的字号是什么,只好期期艾艾的问道:“什么字号?”
“噢,对了,我叫丁灵菱,没你的名字那么有寓意,就是叫着顺口。”
这女子又消灭了一块糕点,拍了拍玉手,不在意的说道。
“承负人是什么意思?”
申无病如今心境渐复,想了想后又问了一句。
“就是你惹出什么祸事,要由我来替你摆平。看你最近几次行事,倒是挺对我胃口的,就这么保持下去吧!搞不定的时候再来找我,不过你最好能自己搞定,要是让我出面,那后果……”
就算你不用这种威胁的眼神看着我,我也不会找你出面的,你放心,我自己惹的事自己能扛得起……申无病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默认了自己加入清晏司的事实。
“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我清晏司行事,只要是占据一个‘理’字,其它的百无禁忌。要是你有像今日这书生一般伶牙俐齿、能言善辩的本事,就算你想把天捅个窟窿都行。”
是不是有点儿太嚣张了?见这起了个课间铃声一般名字的女子,此时形象粗豪,大大咧咧,与第一次见面时大相径庭,一时还没习惯的申无病心中暗自吐槽。
这是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又丢给他一个镇纸模样的玉质东西:“对了,这里面是清晏司令的用法,里面还有一道术法,有空好好领悟。”见他接住,便将桌上的水果、糕点直接打包进她自己的清晏司令中,对他说道:“好了,就这样,我先走了!”
感觉上就是专程来收他入清晏司一般。
“凭此能去博广馆吗?”
申无病有一肚子的问题,脱口而出的第一个就是和仓侯文字有关,拿着清晏司令问丁灵菱道。
刚想起身的丁灵菱用看傻子一般的目光看着他,诧异道:“你把这清晏司令当丁簿用?”见申无病呆呆的看着自己,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后来给他的镇纸说道:“不是告诉你都在里面了吗?”
“那丁簿……”
申无病又叫住了她,是不是有毛病呀?风风火火的,自己还有一大堆问题没问呢!
“都在玉简里了,你自己看!”
原来这东西叫玉简!不过自家这位承负人看起来风风火火,扔下一句话后,一道剑光便出现在她脚下,御剑远遁,瞬间就消失在了远方天际。
结果还是什么都没问成,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加入清晏司了,关键是俸禄多少也不知道……不过这女子走了也好,跟她在一起压力山大,就这么放养自己,不正是梦寐以求的吗?不错、不错、不错!想到这里,心情顿时又好了起来。
心情好了,身体自然也就放松了,如刚刚丁灵菱一般,半躺在摇椅上,翻看着手中的玉简,话说,这东西怎么用?试着渡入灵气,里面便有一道光芒没入他的脑门,如同之前吸收那些光球一样,一大串的信息印入识海,而手中的玉简却化做光点,消散于空中。
这清晏司令的使用方法也很简单,渡入神识和灵气就算是绑定了。
功能之一就是当储物袋用,里面的空间大概五丈见方的模样,此时已经存了一些东西,整齐的摆放在一个角落的架子上,都是丁簿,营生却是五花八门,基本能想像得出的都有,应该是清晏司的标配,只是名字是空的,试着想了个名字,果然可以随意填加,应该是红尘炼心或是游戏人间时用的。
而护体法阵在绑定时就已经激活,攻击临体时自动激发,或许因为是制式装备的原因,效果虽然类似,却是不如身上以百花之意所化的衣物,权当是多层防护了。
还有传信功能,但只能传信给自己的承负人,这个功能还一个用处——如果自己不慎遇害或是遗失,其它人若想强行打开司令,就会自动利用这个功能传消息给承负人。
最后一个是幻化功能,可以变化成持有人所希望的模样,但外表的体积不能相差太大,要不然里面的空间会不稳定,有可能引起周围空间的塌陷或是爆炸,信息中还提醒了,这功能可以当做最后的杀招用。
而丁灵菱所提那道术法,是一道辅助术法,名字叫“望气问诚”。
就是以一个人体内“气”的颜色、形状、浓淡等来推断他人的秉性,说得是否是实话,有无过度杀戮、怨魂缠身等等,是一个很实用的术法。
这道术法……那岂不是说,自己和钱多多在翠屏山前自以为聪明的谎言,被人家看了个清清楚楚?她怎么不说破?还是真如她所言一般,私隐之事不打听?
算了,不浪费那脑筋了!如今解决了丁簿问题,有了一个储物道具,再加上一道实用术法,还没有什么任务和职责,嗯,从目前来看,这波儿清晏司入得不亏。
清晏司令是不可能收进心安之地的,再叫那贪吃的家伙给吞了。
想了想,便用它自带的幻化功能,变化成了一个丁簿,挂在右侧腰间,依据就是内里原来提供的书生制式,营生选的是“游学”——第一件事,还是要先达成自己的小目标。
不知道丁灵菱见他最终还是把这清晏司令当丁簿用,会不会出手秒了他。
将星月剑、钱囊等一些不方便收到心安之地里的东西放入清晏司令内,抬眼看了看天色,嗯,该去觅食了!想着便站起身来,遥遥向河海卫内里抱了抱拳,便施施然的向外走去。
河海卫正堂中,车必行目送申无病离开后,将辖下所有人全部集中到了一起,提醒他们道:“今天的事都烂在肚子里,就算是晚上睡觉也给我把嘴堵上,谁要是敢出去乱嚼舌头,不用司中仙师出手,我就先屠了他满门。”
“是!骑领大人!”
车必行的威胁有没有用先不说,但仙师太吓人了。
“都打起精神来,县境内马上就要乱了,谁都不能给左家和群峰联号通风报信,居然跑到河海卫里来作威作福,真当孝敬几个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了?等他们彻底惹恼仙师之时,就是我们去抄了他们境内分号之日。”
“是!骑领大人!”
这一次的声音比起上一次,即整齐、又洪亮,一个个眼中冒光,没什么比财物更能点燃他们的激情了!
“我再提醒一句,如果有人敢于此时去抱左家的大腿,走露风声,就是我车必行的敌人!”
车必行眼中厉色一闪,杀气毕露。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河海卫众也一个个的出列表态,甚至还主动进行分组,互相监督,山宁县河海卫空前团结。
……
与此同时,群峰商号山宁县分号中。
毛峰满脸是汗,焦急的神情中混杂着惶恐,拿着一方手帕不停的在头颈之间擦来抹去,踏着小碎步,犹如一个大陀螺般在房间里团团乱转。
院子中间,以焦姓和另一名武巅为首,所有当日出现在脚舍中的护卫,全都低头垂面的跪在那里。
烈日炎炎,无风无,整个院落之中鸦雀无声,压抑得令人窒息。
门帘一掀,一名留着花白胡须的老者从里间神情凝重的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个身背药箱的弟子。
毛峰一见这老者,急忙走上前去,关切的问道:“秀公子怎么样了?”
那老者摇了摇头,面现愧色:“恕老朽无能,无法唤醒秀公子。”
毛峰颓然瘫倒在椅子上,双目无神,口中无意识地低喃着:“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已经将县中有名的医匠都请来了,不要说唤醒秀公子了,就连昏迷的原因都是众说纷纭,有说是离魂之症,有说是风涎发作,有说是经脉郁结所致……经脉都寸寸断裂了,还郁结你老母!要不是刚被河海卫审定,正在风口浪尖,狠人萍乡慕武还在县中,他早就把这些个庸医沉到城外的河里去了。
“老爷,要不要到城隍祠去试试。”
送走医匠后,一名风韵犹存的妇人借奉茶的机会,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妇人之见……”
毛峰刚要发怒,高举在半空的手就僵在了那里,面上纠结,俄顷便化做绝然,快步走到门口,对外面喊道:“来人!速速备齐五牲祭品,香烛冥钱,派人去寻那神婆巫汉,能找来的都给我找来,不来也得给我绑来。”现在不要管有没有效果,也不看是不是妇人之见,关键是态度要有!
能有事做,不用呆在这压抑的院落中,众护卫领命之后自然是跑得飞快。
毛峰又转回屋里,拿出纸笔,飞快的写了几张纸条,小心折好,拿出其中一张交给那妇人,叮嘱她道:“这是秀公子的八字,收好了,千万不要私自翻看,一会儿你去城隍祠找祠祝,请他为秀公子招魂。”
那妇人将纸条小心的收好,小声的提醒道:“城隍祠不管这个呀!”
“那能管什么就求什么,总之是如果秀公子能醒转,我就把你扶为正房。”
那妇人大喜,正欲说话,不想毛峰已经转身走到门外,扬声喊道:“去把四娘、五娘叫来。”
很快,两名各具风姿的妇人就已经从月亮门处走了进来,毛峰也不管三个女人眼神之间迸射出的火花,走到两名妇人面前,同样是一人给了一张纸条:“一会儿四娘去拜祭司社,替秀公子求签祈福;五娘去药王祠给秀公子求药,谁办的好,我就把谁扶为正房。”
很快,三个女人就带着各自所需,急冲冲的上路了,要不是毛峰压着,又是事关重大,估计因为祭品分配就得先掐上一架。这时,第一批神婆巫汉也找来了,毛峰直接打开身前的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满满的银锭,晃得这些个神婆巫汉眼前全是小星星。
“谁能唤醒秀公子,这箱银锭就是谁的!”
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就连跪在那里的护卫都被撞得东倒西歪。
“把这些待罪之人关到别院去,别在这里碍事,一会儿再冲撞到秀公子。”
护卫被押走之后,神婆巫汉们便各显神通,一时之间院落之中烟气缭绕,群魔乱舞,各式各样的咒语符箓乱飞,吵吵嚷嚷,看这架势,估计左宗秀的魂儿要是真被招回来,也得给吓跑了!
这种环境下,正常人都会感觉脑仁儿生疼,更何况是体态如此“丰满”的毛峰,此时的他只觉得胸间气闷,头晕目眩,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但又不敢离开,因为他要“见证”秀公子苏醒的瞬间。
不断有神婆巫汉加入到这个大家庭中,场面越来越混乱,就算是群峰联号势大,这院落比起河海卫的前庭来都是不遑多让,但还是出现了肉体摩擦。初时只是因为彼此“神通”的动作过大,不小心所致,到了后来愈演愈烈,故意推搡、使绊子、下黑手……眼看着就要上演全武行了!
这时,外面急冲冲的跑进来一个妇人,正是当初给毛峰建议的那个,因为她去的城隍祠是在城中,距离最近,一面跑,一面还举着手中的一张黄色符纸,气喘吁吁的喊着:“老爷,老爷,把这符纸贴在秀公子头上就可以啦!”
还没等头晕晕的毛峰反应过来,后面又跑来一个妇人,是去那药王祠的五娘,手中拿着个青色香囊,高声喊道:“老爷,用这个,用这个,放在秀公子的鼻前。”
紧接着是去那城外司社、路途最远的四娘,右手拿着根卦签,与左手一同拢在嘴前,高亢的声音远远传来:“老爷,上上签,司社给的是上上签,言秀公子是有福之像,先凶后吉。”
三个妇人眼神之间的火星再现,庭院之中杀意渐起,毛峰只觉得自己眼前天旋地转,这时,里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是谁?这里是哪里?别过来,你们别过来。”
伴随着这个声音是咣当、哗啦、咔嚓……一片打砸声。
紧接着是一个惊喜交加的声音传了出来:“秀公子醒啦!秀公子醒啦!”
然后是一个仅着中衣的身影从里间跑了出来,满面恐慌,目带童真,眼中含泪,一面跑,一面还不停四下张望,口中喊着:“娘!娘,你在哪里?”
“秀公子,秀公子,你别跑,你别跑!”
后面跟着的几个侍女,如抓小鸡的老鹰般张着双臂,在四周盘旋。
院中众人一时全都以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姿势定在了那里。
而毛峰则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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