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的银甲司岳,是翠屏山根和申无病两人共同努力的成果——翠屏山提供灵气和土行化金行之法,申无病策划白甲银枪的形象,并提供武林、仙路争斗经验。
但要想以这么巨大的身躯,短时间内催动九影九现之法,指望翠屏山提供灵气根本就来不及,如今他的魂力灵气几乎都被掏空,如果不是有超越境界的精纯灵气和神识,而那披黄山主又是脑补不断,心神失守,如今怕是另外一个结果。
理性潜意识接管身体,带着他和无极沉入山根之所,没入中间的巨大石干之中,侧卧抱膝,虬蟠龟息,恢复神识、灵气。
这时,半空中的土龙似乎也闹腾够了,贴地掠过,将先前在朵上、如今落于地面上的那几名披黄山人吞入口中,如鱼入水,潜入土石之内,也来到了山根之所,绕干而上,缠在巨大石干之外。
十数道身影浮现在这土龙身上,神情凝固成恐慌嘶吼状,申无病起名为“摄魂夺魄”的那道术法运转,魂力、魄力、修为、灵气……开始滋养山根。
而位于里面的申无病,也借此机会通过灵觉将这术法的感悟写进了潜意识里。
无极这吃货刚恢复点儿精神,就跑到土龙中与山根争食去了!
它倒是识货,第一个就找上了花长老身上的百花衫,也不知道它一个攻伐之器,要这防护型法器做什么,还是干脆就是为了添饱肚子,也许因为申无病刚刚救了它,山根并不争抢,见无极对这东西感兴趣,便将目标转移到了其它东西上面。
就在山根和无极各自“吃”得开心的时候,山根底部的赤湖中,一层惨绿苍白慢慢浮现,渐渐布满整个山根之所,草木含悲,阴风四起,往日的仙境,如今已化做鬼域。
山根之所的顶部也无声裂开,露出空中压顶的乌,雷声滚滚,电光奔走。
土龙扬首,眼中露出了人性化的迷茫之色。
“咔啦!”
一声巨响,山根之所的地脉全部碎裂,连草木都变做漫天残叶,在怒吼的阴风中碰撞奔逃。
巨大的雷光直直地劈在土龙头顶,并沿着巨干游走蔓延,山根发出一声垂死般的哀鸣,化做一道橙光,裹着数个光球,在土龙解体前,没入巨干中的申无病体内。
而无极刀身上蓝光烁眼,跃动不止,发出有如破音般的嘶鸣,每一声嘶鸣,刀身都会迸裂一块,不停的有各种兵器的虚影闪现出来,松纹剑、绿竹杖、五弦琴……
又一道雷光劈下,山根再次被碎,露出里面形如胎儿的申无病。
如果此时的主意识是知性意识,他会立刻逃跑;如果是感性前意识,可能会借机感悟天地之力;可现在是理性潜意识做主,经过它的分析,这次的天地之威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针对刚刚入体的翠屏山根以及无极的。
无极是一定不能放弃的!那就不需要考虑了——给自己那道术法结下的因果,承负就在披黄山人,如今已经全被打败了,那么就算了结了……刚想到这里,藏在他脾内的翠屏山根马上丢出一个光球,可惜这次理性潜意识理都没理,任由光球停在那里,学自映日的术法运转,渐渐化做木行灵体,逼迫翠屏山根离开自己。
又一道怒雷劈了下来,肉体迸裂;再一阵阴风吹来,神识冻结。
本来大地应该承载化解这无穷之力,可如今因为应劫的是翠屏山根,前一刻还是朋友的地行灵气,如今将他推出地根之所。几块表面泛着金属光泽的巨石形成了一个牢笼,中间还有一汪带着惨绿苍白的浊水,申无病依然是侧卧抱膝,半淹在浊水之中。
雷光在金属表面和水池间弹射不断,在小小的空间布下一道密集的雷网,一丝也不肯浪费地在他的身体里肆虐,申无病仿佛又回到了初到这方世界的那一刻。
这一次,他没有再表现得似那时那般无助,心中一片澄静,没有任何碎语杂念,只是运转功法,一面化解,一面用身体的创痛去学习、感悟加身的天地之力——学自一个以翎羽为暗器的小子。
无形的阴风在他的识海轻吹细抚,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角落,也几乎没有激起哪怕是一丝的涟漪,但带给神识的伤害,却一点儿不比肉体上的少,其中更有一种沉重之意,似乎是要将神识拖离肉体,带入更深之处的存在。
无极在他的身边,于巨石水面间四处碰壁,刀身满布裂痕,与它共舞的是那绣迹斑驳的刀鞘。
翠屏山根不停挣扎,不肯离开申无病的身体,嘶鸣不断,就像一个做了错事、在父母的惩罚下、扑闪着萌出天际的大眼睛、不停哭喊求饶的孩子。
理性潜意识不为所动,功法运转更急,翠屏山根死死抓住申无病的脾部不肯放手,也顾不上那些它带进来的光球了,这些四散而出的光球,被雷光、阴气的力量击得粉碎,再随着它们对申无病身体和神识的破坏,融入其中。
在如此的天地之威下,申无病的灵气和魂力很快枯竭,身体表面开始现出心安之地的幻像,而心安之地里,海天之间也渐起阴风,天空之中群星移动、电闪雷鸣。
如今他已经知道为什么会有雷光阴风肆虐了。
山根生出灵性是一件相当、相当、相当困难的事情,比之人族跨越仙凡之堑难上数百倍不止。
对于翠屏山根而言,当日被斩碎是因;引来映日、申无病助他重塑,又借二人之力及残留的那一丝剑意灵性生出灵性是果。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当初被碎的机缘,这么个小小的翠屏山山根,再过个千儿八百年,也不见得能生出灵性。
天地有感,在它生出灵性的那一刻,赋予了它本命神通,本是期望它能安心修炼,以有灵葬地之名,吸引人踪来此,享受香火拜祭,进而成就司岳之神。
但它执念不去,以神通吞噬松竹梅三人,又启事端;又在应该承负披黄山众人挖山根之果时,另行强结因果,将申无病牵扯进来,如今又再次灭杀了披黄山众人……这就远远超过了一个葬地应该做的事情。
而这一次,因一时没有了可以假借的人或仙来做承负,天地只好自行出手。
无极却是贪吃成祸!
当初吃灰衣人的直刀、拂尘,甚至是松竹梅三人的法器,都可算是申无病与他人争斗因果的承负,当时梅音也亲口说出了以此三件法器了断因果之话,申无病也表示同意了。
但吞了百花衫,就属于贪念作祟了。
任何一件法器,从收集铸造材料开始,再到每一次易手,其间的因果承负无数,做为上品成长型法器的百花衫,承载的就更多了,如今为无极所吞,再无实体,便等于这些因果全由它来承负了。
此时的无极,刀、鞘分离,像两条咸鱼一般散落在他的身旁,灵性跑回了心安之地,和蜷缩在脾内的的翠屏山根一样,都找个角落瑟瑟发抖去了。
对于申无病来说,现在不是赶走这两个家伙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因那些被翠屏山根带入体内的光球,为雷光所碎、随阴风入魂,那些经验、心得、感悟、修为、灵气……全部被他吸收,如今承负之人变做了他,赶与不赶已经没什么分别了。
要想我来承负因果,就都得听我的!
念动之下,无极的本体和灵性、以及山根的灵性全部蹦碎,化做一个个最最细小的阴爻阳爻,再由理性潜意识进行重组。
……
虚无缥缈中,一张桌案凌空悬浮。
有头戴乌纱的巨大身影高坐于案后,眼似铜铃,虬髯环腮;身着绿色对襟大袖礼装,其上青朵朵,有不知名的猛兽自朵中现出身形,四爪分张,怒目圆睁。
手中拿着一本书簿,封面写着几个笔划奇奥的文字,正在仔细翻看,而以山主为首的披黄山众人,正忐忑不安的站在那里,小心地抬眼偷看着这道身影。
那书簿页面中记载的文字,正在不停变幻,颜色越来越浅。
“有人替他们承负了因果,收了地魂,让命魂转世投胎去吧!”
就在披黄山众等得心焦之时,高坐于案后的身影,收起手中的书簿,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九,成阳六爻,得周流六虚之象也……其为道也屡迁,变动不居,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不可为典要,惟变所适……”
识海于此时浮现了几句功法要诀,不是申无病自己胡思乱想来的,而是六虚境山主对仙路第二境的感悟被阴风怒雷所碎,加入了天地之威,再与他上辈子学过的知识、以及最后两部功法的相关内容融合,最终以一种他能理解的方式显现出来。
讲的是那个“一”,讲的是因遁去的这个“一”,而生出的无穷之“变”,讲的是唯有“变”才是永远不变的!而仙路中人就是要去“适”,谁适应的更快、适应的更好,谁就更近乎于“道”。
仙路中的六虚境,指的就是体悟自身和这方天地的“变”!如果说窥缈境只是“隐约触摸到了仙人的缥缈”,是凡仙之堑间的过渡,那么六虚境就可算是真正步入仙路了。
“万籁俱寂之时,明心见性之机!”
申无病想起了自己唯一会的参悟灵性之法。
如今外面是不可能万籁俱寂的,但他可以让自己的心神沉寂,去当那个遁去的“一”——当你静下心来的时候,你就是宇宙间一切的中心。
这次,他不再考虑任何事情——雷光、阴风、无极、翠屏山根……甚至是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理性潜意识也以拂衣深藏之法陷入沉眠,完全用身体去体会和感悟,因遁去自己心神的这个“一”,而生出的“六虚”之变。
当乌散去之时,日正当空,午时刚过。
巨石、浊水已经全部消失,申无病仍然抱膝侧卧,倒在一片草坪上,身上只余平脚短裤。
天火、地力、灵气……再次成为了他的朋友,沿各处经脉入体,滋养着他伤痕累累的身体和神识。
三个意识同时醒来,各归其所。
理性潜意识仍是担当其它两个意识间的桥梁和底线。
最忙碌的知性意识,立刻在心安之地里,开始研究披黄山人所会的那些术法,处于最优先级的,自然是得自山主的法之然之术,以及几道杀伐困阵。
感性前意识回归本体,阴爻阳爻变幻,体表的伤痕渐复。
而他的脾内也成了山根之所,翠屏山根的灵性依附其间。
本来它可以回到自己初生之地的,如今那里已经恢复如初,但随着天地之威而来的是天地意志,申无病和它都知道,机缘已经错过,此生它不会再有成就司岳之神的可能。
一个有灵性的山根,却不是司岳之神,又无因果承负守护,在仙路之中,那就是一味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饕餮盛宴,它自然是不肯回去,就赖在申无病的身体里了。
申无病自无不可。
如今这山根经过阴爻阳爻重组,已经与心安之地里的星空有了一丝联系,又内存理性潜意识,可以算是自己脾脏生出的灵性了,而且有它在,自己不用特意转换为土行灵体,就可以用出土遁和摄魂夺魄之类的土行术法。
无极本体经阴爻阳爻重组,又吞嗞了所有披黄山人的法器,不只是用其中的杀伐之意重新凝出了唐刀,还用其中的守护之意化成了衣物。
其中唐刀的外表更平凡了,刀身上不再是那般花里胡哨的,就是一把随处可见、简简单单的直刀样式,却是由最细微的阴爻阳爻组成,可以任意组合,激活各种幻阵、杀伐之阵。
而衣物虽然还是原本灰色模样,也看不出任何灵光灵性,但与唐刀一样,可以组合成任意护身法阵,平日里自然是以百花之意为主,上面的图案是由肉眼难辨的色差绘出,加上针角细密,裁剪精致,处处透着低调的奢华,如此倒是更符合他“公子”的身份。
但无极灵性也被天地之威吓坏了,躲在心安之地里死活不肯出来,而且也没有了小性子,一切行止全部由申无病做主。反正它与本体之间,如今是以理性潜意识相连,在里面和在外面没什么区别,平时还可以和知性意识一起修炼各种变化,效率并不比原来低,甚至还有所提高。
心安之地也有所变化,除了因吞噬了披黄山人的灵石、储物袋,面积扩大了几分外,还与这方世界的联系愈发紧密、星座运行轨迹越来越接近了。
与此同时,在天雷阴风于他体内肆虐的时候,借助身体和神识,他对那两部功法的领悟更深了,而且还在理性潜意识的努力下,借风雷之力,将无有相生也融入了功法内、魂体里、无极中。
如今不用担心气息外露了,即便是在动手时,也不会如原来一般异象丛生,如果不是带着无极,外表看起来有如常人……只要对手不是清晏司那女子——最后他在心底又加了一句。
无极和翠屏山根的劫难,倒成了他的机缘!
不过他只来得及开心了一下下,理性潜意识就跑出来给另外两个意识提了个醒:不要以为吃了糖衣,炮弹扔回去就行了,在这方世界,还是要承负因果的。
你这家伙居然还有脸说别人?当初不就是你直接收下那摄魂夺魄术法的吗?结果这家伙又来了一句:我是你的潜意识,而且学会了你也很开心……这架是没法吵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吵赢的!
缓缓起身,只觉神识饱满、灵气充盈,且已经对六虚境有所感悟和心得,相信只要假以时日,升境是水到渠成之事。
与此同时,因为由阴爻阳爻组成了身体和神识,在掌控力上,比那入微境还要入微,他也发现了神识和身体内的各种暗伤——这是通过破坏后再建设的方式提升修为所带来的隐患,要用相当长的时间去弥补修复,这也是为什么武林、仙路中的正统功法,都是以静修感悟、循序渐进为主的原因。
不过他倒没有患得患失,不过是又一场因果承负罢了。
这场劫难之中,他的收获远远不止上述那些,还有更关键的部分——如今他领悟到了“守中”之意、“正意”之念。
守中就是保持内心的虚无清静,时刻成为那遁去的“一”,以此感悟天地之变,不断提升境界修为;正意就是保持纯正的心志,就不必担心乱用摄魂夺魄或是吞噬法器,引来此次这般的因果承负了。
如今这一意一念,已经被理性潜意识列为底线,只要守住这底线,自可任我逍遥。
想到这里,面上自然浮现出一丝浅笑,抬步起身,向山水镇走去。虽然已经过了午时,钱十九和廿三大概率已经走了,自己的丁簿和钱财会成为问题,但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想得再多也是无用。
翠屏山虽然没了灵性,但山根犹在,而天雷阴风虽在此肆虐,但也为它带来了生机——脚边溪水潺潺,崖壁之上野花烂漫,山间甚至还传来了几声鸟鸣虫嘶。
以原来山根的尿性,迟早有一天会惹来仙路中的大能,到时山根再碎几成定局,自然不会是这般风景——这么想来,翠屏山根跟了自己,也不是件坏事。
正行走间,耳中传来私语之声。
“跟你说了早点过来,你偏要待到巳时才动身,要是找不到仙师,你自己去跟公子解释吧!”
“我不是怕见了什么不该见的吗!再说早来有什么用?路遇的那几个猎户所言你没听到?又是龙吼又是打雷的,我们来能帮上什么忙?反而会成了仙师的累赘!”
“那些猎户的话你也信?”
“别唠叨了,快找仙师吧!”
……
钱十九和廿三两人用的不是传音之法,距离虽有些远,但对申无病现在的灵觉来说不是问题,而且说的还是关于自己的事情,都不用运转功法,自然入耳。
他笑着摇了摇头,朗声说道:“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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