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镇客栈之中,申无病侧卧抱膝如胎儿,缓缓沉入地面之下,丝丝土行之力随着自主运行的功法进入身体。感性前意识以拂衣深藏之法陷入沉眠,无极与理性潜意识共同护卫肉身,心安之地里的知性意识成为主意识。
山间的小宅院外,薄薄的雾之中,四道身影正在斗法。
一人御剑,一人持杖,一人操琴,一人提刀。
外表全是申无病的模样。
前三道身影,是聚土行之力为躯体,引星辉入体为灵力,注入松竹梅三人的术法和修仙经验而成——是翠屏山根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在礼送他出来时给他的。
而最后一道,自然就是他自己。
四道身影之间的斗法精彩纷呈而又险象环生,比在翠屏山上的时候热闹百倍。
主要原因是当初几人争斗时间极短,松竹梅三人尚未来得及尽出手段,就被申无病引到了对他自己有利的地下环境,这才令三人束手束脚,最后为山根所吞。
这三人都可算是专精一器,手中的松纹剑、绿竹杖、五弦琴都是中阶法器。
其中松纹剑除了一般的御使之法外,剑身上的松纹还是某种阵法的显化,深浅不一,切面各异,令其在飞行时折射光芒,使人目生幻觉,与六识迷阵中的迷英玄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绿竹杖是天生的灵木,上面还有天然生成的脉络纹路;其上的竹叶是一张张木行术法符箓,由主人以观想之法,借自身灵气为引,结合外界木行灵气凝结而成;形成叶片后,可借竹杖温养,维持灵性不失,使符箓一直处于最佳状态。
五弦琴的琴身上是一幅水墨画,笔力遒劲,入木三分;而琴弦上也用微雕之法,刻出精美的花纹,除了令音色更具穿透力外,还拥有扩大和实质化音波的能力。
每次手中提刀的身影被打散,知性意识都会进行复盘,找出自身失败的原因和中间的种种错漏,再推衍可能的获胜手段和术法招式组合,直至提刀的身影可以轻松取胜,并将松竹梅三个的能力全部化为己有后,才算是结束。
之后自然是归纳所学,勤修术法,争取尽早达到其所言明的最高处。
这以后将成为他的必修功课。
因为这方世界有大恐怖。
身死并非是完结,要是被人拘魂炼尸,这运输大队长当得也太尽心尽力了!他可不希望有一天战死之后,才发现自己还有手段未用出,那下场可不是一句凄惨所能够形容得了的。
这时,一丝古怪的震动将他惊醒。
无极没有反应,应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理性潜意识感知到了自大地传来的律动,很轻微,不比蹑手蹑脚的夜行人路过时带来的震动大多少。
这阵古怪的震动随着土行之力入体,在识海里形成了一道声音——“救命!”
缓缓收功,自地面浮出,感性前意识再次成为主意识,知性意识回一心安之地里,同样用拂衣深藏之法陷入沉眠进行修整。
申无病站起身来,望向窗外,只见晨星挂于天际,与青光凌月之时刚好相隔十二个时辰。
一面舒展手脚,将刚刚所得所悟融入现实中的身体,一面暗暗思量。
这识海传音算是传音的加密版,是此次得自松竹梅三人的术法之一。
武林中的传音之术,如果境界够高、灵觉够强、又或是身处附近,是可以截听到的,但识海传音就不行,无论你修为多高、离得多近都偷听不到!除非事先在识海传音其中任一方的识海内种下了手段。
而识海传音的前提是,传音之人知道接听之人的神识特征。
当然,修为高的也可以在不知神识特征的前提下,强行将声音打入境界低的识海,但这种行为属于不请自来、破门而入,所以除非是特殊情况,至少正道中人是不会行此“不齿”之事的。
那么问题来了。
有谁知道自己神识特征?
映日?有那两个护卫在,还有破土之法,他们都搞不定,自己去了也是白搭,而且声音也不像;
清晏司的那位?就自己所见,以那女子的智计手段,应该不会叫救命,就算真是她,自己去了也就是个运输大队长,同样的声音也不同。
而且他没感觉这两人在自己神识里动过什么手脚,要是只有一个主意识他也不会这般自信,但要想同时瞒过三个意识,他不认为这二人会有那般手段。
“救命!”
此次随声音传来了一道意念,说会像上次一样,帮完之后给报酬!
上次?报酬?原来是翠屏山根这个欺软怕硬的家伙!而对付松竹梅时,它还以为自己是在帮他,才引入地下的,所以给了三人术法经验当报酬……看来是自己助他重塑时,神识特征被它探知,以后要小心些了,不要动不动就与不明之物意识、灵觉相融,太危险了!
要不要去救它呢?申无病陷入纠结之中。
毕竟是自己助它重塑的,总是有一份香火情在,不能眼见它再被碎了,而且也算是误打误撞救了自己。
但上一段因果承负已了,而它也是这般认为的,没看都把自己赶出山根之所了吗?而且能让这家伙喊救命,来犯之人必是不简单,别再山根没救到,把自己也搭进去。
所以救有救的理由,不救有不救的道理。
正犹豫的时候,一道术法随着震动传入识海,直接为理性潜意识所接收,然后又是一声:“救命!”
报酬都收了,就只能去救了!
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推门而出,对着立于门侧的钱廿三说道:“我有事要去一趟翠屏山,你们在此等我。”抬步欲走,又想起了什么,驻足接着说道:“如果我午时未归,你们就不用等了,直接去向钱兄复命吧!”
此去如果一切顺利,午时前应该可以解决,解决不了估计就只能跑路了……到时无论是土遁还是御风腾,都未必有时间来此道别;而且就算是有时间,也不能牵扯到钱多多他们。
不等钱廿三答话,申无病就已经用出缩地之法,跨步之间便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走得并不算快,至少没用上全速,因为要保存灵力,应对可能出现的危险。
同时,也将无极收回到了心安之地里。
此时知性意识已经醒来,正在让无极适应新的变化。
无极吞了松纹剑、绿竹杖和五弦琴,自然也可具备这三种中阶法器的能力。
等它再回到现实的时候,刀身的鳞纹已经如松纹剑上的松纹一般,为六合迷阵第一层阵法的显化;刃口处、血槽内也用微雕之法刻出了图案;剑背处多了一些纹路,蕴养着几枚剑符。
当然,这一切尚处于试验阶段,还要根据实际使用情况不断调整。
接着,知性意识与理性潜意识,开始共同推衍翠屏山根预付的、那道没有名称的术法:
人死之后,天魂是魂力根本,为无善无恶的阳和之气,所以归于天路;
地魂为阴杂之气,记载着生前的一切因果承负,所以得入冥司;
命魂为阴阳五行之变,徘徊于葬地七日后,据冥司依地魂所判,下地狱或是入轮回,自有去处;
而七魄入体,随体渐消。
翠屏山山根所传术法,其一就是加速这种过程。
其二是将其中“无关紧要”、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那部分化为己用——如隐于三魂之中的知识、经验、神识力量,藏于魄中的、蕴于躯体内的修为灵气……这本身就是它做为葬地时的应得之物。知识经验、神识力量可助它启智开蒙,修为灵气可助它进化,令其最终成为司岳或司社之神。
当这些东西被吸收了之后,命魂便会忘却生前所有后天所得、因果承负,只余姓名相关的“祖德”;到了此时,魂魄便只能依据天地规则,各得其所,这就是正常意义上的“魂消魄散”,除非是有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本事、身具改天换地之力的大能,才能施展其它手段。
如果不吸收,这些东西就会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散于天地之间,倒也不能算是白白浪费,那些所谓“生而知之”的天才,就是因为孕育出生时,机缘巧合下融入了这种灵气或是魂力的缘故。
有时属于七魄中的一种或是几种,因为魂力未去,执念深重,不肯随体消散,而是选择与命魂或地魂相互纠缠,魂为魄源,魄作魂体,故而不消不散,化身成鬼;又或者是为仙路中人所拘禁,用做他途。
所以这方世界才会有“入土为安”之说。
但也不是随便埋在哪里都可以的,因为这术法是山根地脉之属的本命神通之一,自然也与所处的环境有关,所以寻找葬地的堪舆风水之术也就应运而生。
看来它真是遇到大敌了,生怕申无病不出手,情急之下才会下此血本。
申无病终于有了可令人魂飞魄散的术法了……而且与一般的仙家手段相比,这种方法更对他的胃口。
快到翠屏山地界时,他已经利用时间差,基本掌握了这道术法,起名为:摄魂夺魄。
他也算是起名无能之辈,所以就依据当日灰衣人的误会,用了这个名字,无非就是个名字,主要是为了与理性潜意识达成共识,不要自己心内默念时用错了术法。
与此同时,脚下收了缩地术法,改以轻身提纵之法。
倒不是为了扮猪吃虎,而是前方情况莫明,别再一个不小心,跑到人家的阵法里面,那乐子可就大了!所以要给自己留下充足的反应时间。
果然,数里外有一道身影立于高高的木柱之上,看到自己现身,右手长剑挽了个剑花,倒提着隐于肘后,左手并指为剑,摆了一个自认为很潇洒的姿势,指着自己叱道:“哪里来的武蛮子,速速离去!”
声音和腔调之中都有着一丝做作。
申无病默不作声,瞬间灵气运转,用出缩地之法。
“呛啷!”
腰间无极离鞘,声音不似先前那般清脆,而是带着一股肃杀之意。
刀身鳞纹闪烁,木柱之上的那人但觉眼前一花,不见了申无病的踪影。
出现在那里的是一队手持各色兵刃、甲胄血染的河海卫骑士,以两名莹光隐现的低矮重甲骑士为首,呈锋矢阵型,蹄声如雷,其势如火,扑面向自己杀来。
那人先是一惊,手腕翻转,再欲出剑之时,就觉眼前一清,颈上一凉。
就在他失神的一刹那,申无病已经到了近前,左手六合锁龙,右手无极压颈,同时用出。
如今六合锁龙已经融入了寸劲手法,可以在短距离内连续击发,披黄山人所携可自主激发的护身术法瞬息被破,直接被制住。
“你们是什么人?到翠屏山所为何事?”
先动手,再动嘴!这是申无病在见识过无数次反派死于话多后,总结出的行事规则。
“披黄山人,来此是为了挖那翠屏山根。”
“为什么要挖?”
“因为松竹梅三位长老在此应劫。”
没有什么打死也不说,有的只是有问必答,不假思索,用语简洁,表述清晰。
原来那人临死前所言的“吾等披黄”是这个意思!知道缘由之后,申无病接着问道:“怎么挖?”
如果是像清晏司那女子一般,随随便便跺一脚,山根就乖乖听命,那自己转头就走,至于刚刚翠屏山根硬塞术法的因果承负,等自己变强之后再做了结。
“用万木颓山之法。”
那人在申无病眼现疑惑时,甚至还学会了抢答:“就是先在周围以木柱锁住地脉,断了山根与外界的沟通,防止它借周围的土行之力;再于最接近地根之所,以万木锤击之术,消耗山根的灵气,直至破山而入。”
听说只是借助阵法,申无病放心了不少,再加上以松竹梅三人的修为,居然在这披黄山人中位居长老,估计势力不会太强,心中更是大定,接着问道:“来了几人,境界如何?”
“山主六虚境,花长老窥缈巅峰,还有吾等境界……”
刚说到这里,申无病灵觉有感,而那人眼神也不由自主的向左一瞥。
无极一震,发出一声清鸣,一道剑符便自刀背处跃出,向右后方激射而去;同时,一道声波形成的半圆形护罩,护住了他的背部要害;而近在咫尺的清鸣,也将灵气被锁的那人震得口鼻流血,目眩神迷。
足下射出数道火行剑符,将木柱化做飞灰,左手提着失去意识的披黄山人,落于地面之上。
如今这披黄山人辛苦修炼出的灵气、魂力,已经为他所夺,算是新学术法的牛刀小试。
当然灵气是全部,毕竟本来他就会类似的功法,而且全夺了也更安全些;魂力却只夺了一部份,一是术法初学;二是如果全夺了,这披黄山人就成只知自己名字的白痴了。然后收了六合锁龙,又随手以点穴之法,封了这人的穴道,没有灵气在身,仙路中人也就是个平常人,还不如主修外功的武人。
于电光飞火之间完成这一连串动作,申无病这才转身,看向被剑符缠住的来人。
是一名黄衫女子,看面相也就三旬左右,倒是有几份姿容,手中舞着一根丝带,面带疑惑,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身上。
“是你?!”
见到申无病面相,那黄衫女子神情大变,不相信地惊呼了一声。
不想被那拿腔拿调的胆小鬼一语言中,此人真是野修!
你说你一个仙路中人,和满身铜臭的商贾称兄道弟,是不是太掉价了?害得自己判断失误事小,在那女人面前丢了面子才是大事……如今只有先灭了你,来个死无对证,想到这里,手上丝带舞得急了几分。
申无病闻声有些疑惑,他不记得见过此人,怎么搞得好像认识自己一般?
在红尘厮混之时,他是不会外放灵觉的,全凭应激反应——当有人对自己流露出敌意、或者是杀意时,灵觉才会激活。这也算是无有相生的一种“弊端”,但申无病却觉得挺对自己胃口,不能总是跩得跟二五八万似,那就不能算是炼心了。
不过疑惑归疑惑,手上却不慢,转身之后见只有一人,便将手中提着的披黄山人放于地面上,提刀而上,左手以御物之术操控剑符,一起围攻那女子。
……
翠屏山两峰之间,五根木桩以五嶽之势立于那里,上面各站着一名披黄山人。半空中山主横卧,双拳连挥,一道道青绿色的灵气化做巨木,以流星坠地之势轰击在身下的巨坑中,土石翻飞,却诡异的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木桩之外的区域也没有任何震感。
外围有数名披黄山人在盘坐调息,时不时会有人驾而起,如山主一般打出灵气,但大都打个十几道后,便要回到地面上修整。
此时,地面之上的巨坑已经有十数丈之深。
“花长老,去看看外围发生何事!”
察觉到身下巨坑有一丝丝的恢复之意,山主神色微动,对立于主嶽位置木桩上的花长老吩咐道。
他感知到了一股不熟悉的灵气波动,因为只是窥缈境,所以也没太在意,以为是因为此次全员出动,被其它小派或野修察觉,前来查探。
花长老离开后,一名修整好的披黄山人很快接替了她的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