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蔺瑶再次见到韩雅宁的时候,是在那个晚上的一个月后,那也是她们姊妹二人最后一次见面,韩雅宁被关在自己以前住过的寝殿里,寝殿外因为长期无人打扫,已经布满了杂草和落叶。
锁着的门一开,一束阳光正好射在大殿的位子上,昏暗的寝殿里冷清的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得见,韩雅宁依旧是那日的衣服,那日的面容,只不过头发上蹿出了些许白发,脸上多了些伤痕,她整个人蜷缩在床上,听见有人来,才睁开眼睛顺着来人的方向望去。
“被拘禁的日子不好受吧?”韩蔺瑶颈上围着狐裘衣领,面目上带着高贵的妆容,与韩雅宁落魄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你是我的阿姊,会救我出去的对吧?”她可不想一辈子呆在这里,像个牲口一样被圈养着,人人可打之,骂之。
“当然不会。”韩蔺瑶回答的干脆,没有丝毫犹豫,她们两个之间的情谊早就在韩雅宁亲手杀死自己的亲生父亲那一刻断了,“母亲爱你,却被你活活逼死;父亲护你,被你亲手杀害;黎叔父子照顾你,也终被害死,帝后曾经那么宠你,却被你一把火活活烧死,像你这样的人,救你,就是在害人。”
韩雅宁冷笑一声,从床上下来,佝偻着背,咬牙切齿的望着韩蔺瑶,双眼泛红:“那是他们该死,明明我才是他们的女儿,他们却都要替你说话,要是我不动手,我早就死千百回了,他们死了,着一切就都得怪我么?”韩雅宁背过身去,伸手指了指这殿内的每一个角落,将手指猛地怼在韩蔺瑶身上,“倘若不是他姜凌利用我来保护你,当初进王都的人就该是你!”韩雅宁又指了指自己,“而我,应该在韩府待字闺中,与心上人白头偕老,就不会越陷越深,到最后失了分寸。”
“哈哈哈哈——”韩雅宁仰天大笑,眼泪不受控住的流下来,“什么狗屁玄女,韩蔺瑶,因为你的身份,因为所谓的狗屁天下太平,害得我家破人亡!”
韩蔺瑶听着她的怒吼,双手紧紧攥紧,终于忍不住挥了出去:“纵使你有万般委屈,可孽终究是你造下的,没人有责任替你承担,家,是你亲手亡的!”
韩雅宁被打趴在地上,愣了一会儿:“那一切真的都回不去了么?”
“是。”
“阿姊我错了阿姊,求求你想想办法让他们放我出去好不好?”只要她能出去,就一定有办法东山再起,到时候她依然是高高在上的韩雅宁。
“为时已晚了宁儿。”
“不会晚的,你不是灵族族长么,你不是玄女么,只要你肯开口,我就可以出去的。”韩雅宁紧紧地抓住韩蔺瑶的胳膊。
韩蔺瑶忍者眼中的泪水,低头望着她:“不管我是谁,都不能救你。”
“不是说只要能诚心悔过,就可以得到原谅吗?”
“那是对还有一泯良知的人说的,”韩蔺瑶用力甩开韩雅宁的手,“放了你,如何对得起那些被你害死的亡魂?”
“你执意如此是不是?你要害死你妹妹是不是?”
“是你自己害死你自己。”
“韩蔺瑶!”韩雅宁一甩袖子怒道,“若不是我韩家当初收留你,你早就死了!”
“正因如此,我才一次次的给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知好歹,一步步把自己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要不是念着昔日里的情分,她早就杀了她了,“你若还有良知,就用你的下半辈子来好好忏悔你这一世的过错吧,免的死后不得超生。”韩蔺瑶皱了皱眉头,转身离去。
“不,我不要!”韩雅宁跌跌撞撞的追出去,撞上的却是重重关上的房门。
随着一声沉重的铁连声,彻底将韩雅宁与外界隔绝。
要将韩雅宁保留玄女之名,永远囚禁于寝殿内的命令是周如儿下的,韩雅宁给人们带来了太多的痛苦,利落的死去对她而言反倒是一种解脱。
她不会轻易让她解脱的。
“此等罪孽深重之人为何不早早处置?反而留在人世间!”林翰袁对于这个处置的方式十分不满,他希望韩雅宁死,好来偿还自己女儿的性命。
“死是最容易的事情,林大人难道希望她早日解脱?”周如儿反过头来质问,她对韩雅宁的恨不比林翰袁少,若不是韩雅宁,她现在应该和黎仲书结为了夫妻,若不是韩雅宁,她们母女就不会逃去青丘,她娘就不会死。
“当然不是。”周如儿说的有道理,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能不了了之。
看林翰袁气呼呼的样子,韩蔺瑶便知道是为了韩雅宁的事情,进去一问周如儿,果然是这样。
“我刚刚去看过她了,憔悴的很。”韩蔺瑶坐到周如儿身旁,淡淡道。
“不管怎样,都是她自作自受,小姐你可千万别可怜她。”
韩蔺瑶低下头淡薄的一笑,韩雅宁其实也不过是一个被莫名卷入其中的姑娘罢了,只是迷失了方向,酿下了大错。
“她不是很享受玄女的名分么,我就让她做一辈子,做个名存实亡的玄女。”
韩蔺瑶抽了抽嘴角没说什么,见她肚子有些微微的突起,伸手上去摸:“你有了?”
周如儿摸摸肚子低下头笑了,嫁给暮生一年多,她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对他有了感情,这一来二去的,没成想就有了孩子:“是啊,足足有五个月大了呢。”
“这等好事怎么不早点告诉我?”韩蔺瑶笑骂着。
“你是一族之长,每天忙得厉害,我还不是怕告诉了你你又赶着过来看我。”
“族里有萧泠大点着,我才不忙呢,倒是你,有了身子还迟迟不告诉我,是不是打算生下来才说?”
“是是是,我的错。”
韩蔺瑶伸手点点她的额头:“知道就好,回头我叫人给你送些补品过来给你补补,这有了身孕,吃上可得跟紧了。”
“好。”
“如儿,如儿,”暮生风风火火的进来,手里提着一只还在胡乱扑棱的山鸡,满头是汗的跑到二人跟前,“看我打了什么回来给你,这就叫厨子给你炖了煨鸡汤喝。”然后交给一旁的宫婢。
山鸡扑棱的太厉害,掉下几根鸡毛,周如儿挥了挥手,笑着帮他擦去头上的汗:“都是要当父王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快坐下落落汗。”
暮生笑着蹲下,把耳朵贴在周如儿肚子上仔细听了听,一脸惊喜的抬头看这周如儿:“这小家伙踢我。”
韩蔺瑶看暮生那傻劲噗嗤一声笑了:“看来我是不好再呆在这儿了,你们小夫妻俩好好呆着吧。”
“这就要走啊,留下来喝鸡汤啊。”暮生起身拽住她。
“我就不喝了,你有这心思亲自给如儿抓鸡,我想我的补品就用不上了。”
“什么补品?”
周如儿起身挽着韩蔺瑶:“刚小姐还说要叫人送补品给我,你就提着鸡进来了。”
“别介啊小瑶,”暮生忙跑到另一边,挽着韩蔺瑶,“你们灵族的东西好得很,得送,得送啊,正好让我跟着一起享享口福。”
“瞧你那没出息的劲儿。”周如儿气笑了。
“送送送,回去就派人给你们送来,”韩蔺瑶转了个身从两人中间出来,“先走了。”
“我派人送你。”
周如儿拍拍暮生的脑门:“小姐是一族之长,难道自己走回去不成,用的着你操心。”
韩蔺瑶笑了笑,出去了,看见周如儿他们两个那么快乐,不免又想起姜凌,要是他还在的话,他们两个应该已经也儿女双全了吧。可是都过了那么久,他到底在哪儿啊。
途径韩府,韩蔺瑶特意叫停了车,韩府已经很久没人来了,因为韩雅宁的缘故,韩府在大战之日被愤怒的百姓们一把火烧了不少,周如儿曾令人修缮,可终究不能恢复原样,谁能想到,当初名满帝都的一代名商,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曾经吃饭的小堂,练舞的舞房,现在已经因为大火的缘故,被烟熏的黑乎乎的,这些都承载着她人生中最幸福美好的回忆。
爹,娘,你们看到这天下太平了么?以后都不会再有战争了,宁儿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只是姜凌,生死未卜,还没有消息,希望你们在天之灵保佑他有朝一日平安归来。
一呆就是许久,准备走的时候,脚下软乎乎的,低头捡起来,是一块绣着一个歪七八扭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手帕,她举到跟前拍拍上面的尘土,这是当年被关在韩府的时候周娘教她绣的,居然还在,韩蔺瑶哭着笑了。
还真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啊。
临走之时,又恋恋不舍的望了韩府一眼,把帕子交给一旁的下人:“拿去洗了再拿给我。”
“是。”
花开花又谢,冬去秋又来,刚一立秋,便传来帝君病逝的消息,周如儿生下一个女儿,取名暮如生,巫域赵荟去了青丘一名要臣的女儿为后,王硕和要离依旧没有在一起,梁乐也一直未娶,她的姜凌——也一直没有回来。
已经快三年了,几乎所有人都对他失去了希望。
“小姐这么喜欢如生,要不要做我们如生的干娘啊?”周如儿头上戴着防风的额饰,看着韩蔺瑶满是爱意的抱着暮如生,忍不住笑道。
韩蔺瑶抱着暮如生挑逗了一番,笑着回应:“那是自然,我巴不得有这么水灵的女儿呢。”怀中的暮如生咧开没有牙的嘴巴笑了笑。
“看来我们如生也愿意得很呢。”周如儿掩着嘴笑笑,招呼人抱如生下去喂奶。
韩蔺瑶把孩子交给乳母,这才恋恋不舍的坐下:“生如生的时候很辛苦吧?瞧瞧你都瘦了。”说着伸手捏捏周如儿脸。
“可不是,这姑娘死活不出来,疼得我不行呢。”周如儿揉了揉脸,她可是差点交待在这孩子手上,看着韩蔺瑶,有些话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你还在等大将军啊?”她实在是心疼。
“得等,”韩蔺瑶低下头,她总感觉姜凌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罢了,“我不等他,谁等他。”
“可是已经整整两年了,这第三年也马上过完,他还是毫无音讯,你总不能等他一辈子啊。”
“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就什么时候不等了,如果不回来——”韩蔺瑶抬起头来,冲周如儿淡淡地一笑,“那我就等他一辈子。”
周如儿不说话了,因为她知道韩蔺瑶的性子,劝了也白劝,只是姜凌身份特殊,这生死未卜的,一年可以等,两年也可以等,可总不能等一辈子啊,总得给帝都的百姓们一个交代。
“族长,青丘传来消息,说一年一度的礼祭节就要到了,想请您前去观礼。”萧泠从门外进来禀报。
“你瞧瞧,他自己的亲姐姐都不请,还真是个好弟弟。”周如儿忍不住吐槽。
“请过的,只是帝君觉得您刚刚诞下小公主身子骨弱,便给婉拒了。”宫婢答道。
韩蔺瑶扑哧一笑:“原来不是弟弟不请姐姐,而是夫君心疼姐姐的身子骨呢。”
周如儿原本还在气暮生擅自替她做主,听韩蔺瑶这么说,不仅不生气了,反而脸红起来,低下头捂着脸:“讨厌。”
“行了,你好好享受夫君的关爱吧,我呀,要收拾收拾去参加礼祭节去了。”韩蔺瑶起身,笑着出去了。
记得曾经参加礼祭节是以下人的身份伺候着,当时还想着杀了梁乐,这一次去反而成了整个礼祭节最重要的宾客,更没想到的是她还碰见了先前伺候周诺的俏喜,俏喜打扮的很成熟,见了韩蔺瑶微微一笑。
“你现在——”韩蔺瑶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
“夫人清醒的时候托付钟大人给我寻了门亲事,虽然我夫君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可日子过得也踏实,只是夫人——”俏喜顿了顿,忆起往事又忍不住红了眼眶,“一年前病发,不小心跌入湖中,没了——”
韩蔺瑶虽然和周夫人没有多大的感情,但听到这句话心里还是咯噔一下子,周夫人得了失心疯,死的时候应该不会很痛苦吧
“夫人把周家的地契给了我,”俏喜顿了顿,“有的时候我在想,老爷不是老爷,夫人为什么整整近四年都没有发现,如果发现了,是不是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其实她不恨赵润生冒充老爷,因为他至少给了小姐一个完整的家。
赵润生杀贪官周安是有意的,可杀周诺之父是无心的,那三年他是真真正正的把周诺当自己的女儿来爱,以至于周诺知道他不是周安却从未说出口。
“人各有命,活着的人得替死了的人好好活下去,周夫人喜欢你,诺儿又是你一手带大,现如今她们都不在人世间,你更要好好的活着,替她们感受人间冷暖。”
“王上自主事两年多以来未曾立后,甚至无一妾侍,国可无妾,却不可一日无后,那灵族族长本就是您明媒正娶的妻子,如今为何不趁此机会与之联姻,立灵族族长为后。”一名臣子忍不住对梁乐唠叨着。
梁乐无奈的笑了笑,他又何尝不想再娶韩蔺瑶,可她的眼里只有姜凌一人,哪儿还装得下别人,钟离见梁乐陷入窘境,忍不住答道:“王上日日繁琐事多的很,哪儿有时间考虑这个,况且灵族族长与王上的婚事本就不是不两情相悦,您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先下四都除了王上和灵族族长皆无归宿之外,帝都和巫域早就已经娶妻甚至生子,王上若再不娶灵族族长,可就真的没机会了。”
梁乐小饮一口酒:“她是一族之长,与青丘平起平坐,不是以前那个任谁都可以欺负的韩蔺瑶,怎么可能是我想娶便娶的。”他允许韩蔺瑶等姜凌,希望她幸福,可也只限于姜凌,如果有一天她嫁给别人,他会抢她到身边。
“那就打,成王败寇,输了她不嫁也得嫁。”
一瞬间殿内的气氛紧张起来,那名大臣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闭上嘴,梁乐皱了皱眉头:“这四都刚平定不过两三年,你便又急着挑起事端,嗯?”
“臣知罪。”
“平日里说几句无关痛痒的玩笑话也就罢了,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大人您还是要掂量着点的。”钟离低声道。
“罢了,”梁乐一挥手,从位子上站起来,“今日礼祭节,本王也就当句醉话一笔带过了,一会儿瑶儿来赴宴,谁都不许再提这些话。”
“是。”
梁乐叹了一口气,这才背着手和钟离下去换晚上迎宴的衣服,白天一天的祭祀可累坏他了,一个人操心所有的东西,真的需要有人帮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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