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蔺瑶的位置是离梁乐最近的地方，整个晚宴吃下来也便到了深夜，她不便回去，闲着也是无聊也就应了梁乐的邀请出去散心。
“先前礼祭节上有父王和莘僮操办，下有莘桦帮衬着，现下他们都不在了，礼祭节倒成了我一年之中最忙的时候。”梁乐叹了口气，忍不住嘲讽。
“你终归是当家做主的人了，日后自然也就慢慢适应。”韩蔺瑶笑笑，又接着道，“郡主还没找到么？”
梁乐摇摇头：“想躲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找到，而且王都的人都因为她是莘僮的亲人而厌恶她，加上袁将军的去世对她打击很大，自然是想离青丘远远儿的，只是我唯一不放心的便是她从小娇生惯养，又怀有身孕一个人在外面照顾不好自己。”连自己的妹妹都保护不了，有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
“郡主怀孕了？”
“嗯，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她的孩子应该有两岁多了。”
又是一个一出生便失去父亲的孩子，韩蔺瑶叹了一口气：“子恒虽然最后没有站在帝都这边，但他是真的待郡主好。”
“瑶儿。”
“嗯？”
“袁将军没有背叛帝都，所谓的背叛其实是他和姜凌的一记，”这句话他憋了快三年，之所以告诉韩蔺瑶是因为他相信韩蔺瑶信任他，“所以大战那年，莘僮带来的人才会少之又少，袁将军替姜凌挡了许多箭，他是替姜凌而死。”
韩蔺瑶怔住了，原来袁子恒从来就没有背叛过帝都，他是姜凌甚至是帝都的恩人：“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好为他平反。”
“帝都人那么多，如若不是姜凌亲自开口谁又会相信我一个外人呢。”梁乐苦笑了一番。
“族长，族长！”一名灵族侍者火急火燎的跑到二人面前，平定了一会儿气气息道，“帝都要给姜公子立衣冠冢。”
“什么？！”韩蔺瑶和梁乐对视一眼，也不管什么礼仪了，撒腿就跑，姜凌还没死，他还没死！谁都不能给他立衣冠冢！
周如儿和暮生本来是想悄悄的给姜凌立个衣冠冢，好给帝都百姓一个交代的，谁承想有人嘴碎的传了出去，韩蔺瑶提着裙摆，不顾侍卫的阻拦冲进暮生的大殿，看着眼前已经准备妥当的物件，发疯般的将那些东西打翻在地：“你们想干什么？干什么？”
“小姐，小姐，”周如儿上前阻拦，可根本拦不住，只能招呼宫人们，“还不快拦下！”
“他不会死的！”韩蔺瑶此时力气出奇的大，几名宫人拉着她都拉不住，“他明明没死你们就记着给他立这破衣冠冢，你们到底安得什么心！？”
梁乐从殿外跑进来，一把搂住失控了的韩蔺瑶：“没事了，没事了。”
“他是我的夫君，是帝都的英雄，他不会死也不可能死。”韩蔺瑶哭的几乎说不出话，她这几年很少哭，可今天实在是忍不住了，她的夫君是个盖世英雄，不会死的。
“小瑶——”暮生走到瘫坐在地上的韩蔺瑶面前蹲下，“我又何尝不想姜凌还活着，可是已经快要三年了，我们几乎找遍了所有的地方，根本找不到他的身影，帝都这么多百姓，我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求求你——”韩蔺瑶毫不顾及尊严的跪在地上，伸手抓住暮生的衣服，“再给我三个月，等开了春你再立好不好？求求你。”说着便死死的磕了下去。
梁乐和暮生想要拦她，可根本拦不住。
暮生回头望了一眼已经哭成泪人的周如儿，转过头来道：“我答应你，就等这三个月，”然后才拉着韩蔺瑶起来，“你别跪，要是姜凌知道了会杀了我。”
“谢谢你。”
周如儿连忙上前扶住韩蔺瑶，从怀中掏出那枚可以感应彼此的玉佩，交到她手上：“这是从韩雅宁哪里取来的，或许可以帮到你。”
韩蔺瑶攥紧玉佩，像块儿宝似的放到胸前，慢慢走了出去，她始终相信，她的姜凌早晚有一天会回到她身边的。
梁乐叹了口气，他跟着韩蔺瑶骑着马跑了一夜才到帝都，实在是累坏了，等事情解决完才松一口气，转头看向周如儿：“小公主呢？抱来让我看看。”
“好。”
韩蔺瑶回到灵族以后便立马派人去找，自己也一刻不闲着。
前面那个人好像姜凌啊，可是走到跟前才发现只是空欢喜一场，那个人，只是背影像罢了，不是他——
过去的两年多，她除了去看周如儿之外就是到处找姜凌，可从来没想现在这般痛苦过，她找了一个月，萧泠陪了她一个月
，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族长，你找了这么久了，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一个用尽了近三年都没找到的人，三个月怎么可能够啊。”韩蔺瑶唇色发白却一点也不想休息，因为她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可能与姜凌擦肩而过的机会，这副样子，哪里还像个一族之长！
萧泠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韩蔺瑶，她仿佛回到了两年多以前，那时的韩蔺瑶就是像现在这样不吃不喝发疯一般的去找，好不容易好点了，又变成了这样，若是被旁人知道还指不定怎么说，于是一咬牙，把手往韩蔺瑶颈上一搭，她便没了知觉：“族长累了，扶她回去休息。”
“是。”
她不明白那个男人到底有什么好，竟值得族长可以不顾一切的喜欢，她承认姜凌是有本事，可一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人有什么好在乎的！哪里比得上那个处处替族长着想的青丘王。
“你要我娶瑶儿？”梁乐坐在榻上，微微一挑眉。
“是，”萧泠点点头，她连夜来找他便是为了此事，“您喜欢我们族长，我们族长也正好缺个夫君，你们正好相配。”
“这是她的意思？”
“是。”
看萧泠一脸认真的样子，梁乐淡淡的笑了：“你怕是还不够了解她，她若是喜欢一个人，是不会轻易再把别人装进心里的。”
“只要您想，没什么不可能。”
“什么意思？”
“您觉得呢？”萧泠举了举手中的药瓶，得意的望着梁乐。
“你给她下了药？”
“是。”梁乐因为担心韩蔺瑶所以一直待在灵族，这也方便她了。
“她会死的！”梁乐也不管公务了，丢下手上的东西便往韩蔺瑶那里跑，当年莘僮指使人给她下药的时候她有多痛苦，他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果不其然，韩蔺瑶正满头是汗的缩成一团在床上打滚，可这次她却一声也没发出来，纵使身体再痛苦，也不及失去姜凌的一半，萧泠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梁乐给她喝下解药，替她擦了擦头上的汗，坐到床边：“她被人下了银针，一旦对姜凌以外的人产生情愫便会发作，痛不欲生。”
“这是谁干的？”萧泠沉着脸。
“如果知道是谁干的话，那便早就取出来了，”梁乐摇了摇头，要是早知道，就不会一直拖着了，但是在心里他一直怀疑着，“瑶儿是从帝都到青丘以后才出现的这种症状，所以——”
“您怀疑是帝都？”萧泠有些温怒，就算有人想欺负族长也得看她同意不同意。
“目前只是猜测，并没有得力的证据。”
“不管是与不是，我都要去问个清楚。”
“萧泠，”韩蔺瑶从床上坐起来，唇色苍白，刚才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只是碍于身体的疼痛没能说出话，“别去了，我想我知道是谁，”应该是当年姜凌助她假死，巫师救她之时放进去的吧，“你不用去了，我会带着这些东西，守护姜凌一辈子。”
“可是——”
“没有可是，你自作主张要替我求亲，给我下药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幸亏是梁乐了解她，这要是换了别人，她估计真的被嫁出去了。
萧泠退了一步，利落的跪下：“臣知罪，请族长责罚。”她确实不知道那东西可以要了韩蔺瑶的命，不然也不会这么做，说到底，她不过是为了族长幸福。
韩蔺瑶笑笑：“既然你认错态度这么好，那边罚你不许吃饭，在祠堂一直跪满一个时辰好了。”
“谢族长不杀之恩。”萧泠点点头，起身退下。
“瑶儿，你想过没有，你等了那么久到头来可能只是一场空。”梁乐望着韩蔺瑶，他虽然拒绝了萧泠的请求，但内心深处一直有一个声音鼓动他再试一试，的确，他多年未娶只是为了等到她对姜凌死心的那一刻。
韩蔺瑶摇了摇头：“不是说我俩的心头血虽然只是未结合完成，但却有密切联系么，我想，既然我活着，那他应该也活着。”
“可你现在今非昔比，再不是那个无所事事的韩蔺瑶了，你是一都之长，应该把重心放到族内，而不是放在姜凌身上。”
“他说过，等大战结束他想要和我到灵族生活，”韩蔺瑶低下头，“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离暮生答应我的期限就只剩下两个月了，我不想在最后的时候放弃。”就两个月，她只要两个月就够了，两个月后若还是没有结果，她便放弃，也只能放弃。
看着韩蔺瑶，梁乐心中涌起一阵酸楚，如果韩蔺瑶把对姜凌的心意分给他一点该多好啊，但他不想要韩蔺瑶那自己当朋友。
暮生看周如儿睡熟了，这才悄悄的起身下床处理公务，顺路看了看他的小公主如生，如生如今已经两个多月了，比起刚刚出生那会儿胖了许多，此刻正躺在小床上睡得香甜。
其实答应韩蔺瑶的三个月也只是为了安抚她罢了，不止是他，还有许多人早就对姜凌失去了希望，也只有韩蔺瑶，一直坚持不懈的寻找，姜凌对她的爱不比她对姜凌的少，若是还活着的话，他早就回来了。
暮生摇了摇头，正准备处理公务，身旁的折子却不知怎地掉到了地上，刚一弯腰捡起来，便看到殿下正立着一个人，仔仔细细的瞅了半天，突然愣住了：“是你？”
“好久不见。”那人冲他微微一笑。
暮生如释重负的一笑，眼泪夺眶而出：“好久不见。”
韩蔺瑶想着萧泠跪了很久一定又冷又饿，终归是狠不下心，便亲自做了宵夜端去给她，萧泠手脚冰凉却丝毫不动的跪着，韩蔺瑶把饭放到她身后的桌子上，从萧泠身旁走过，冲她笑了，伸出手：“起来吧。”
“族长——”萧泠惊愕的望着韩蔺瑶，她刚刚可是差点要了她的命。
“快起来啊，难道还想跪？”
萧泠笑了，攀着韩蔺瑶的手起身，韩蔺瑶拉她到桌前让她坐下：“趁热吃吧，特意给你做的。”
萧泠端起来，一口一口的往嘴里送着，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哭，见她那样，韩蔺瑶实在是忍不住，替她擦擦眼泪：“我答应你，等过了这两个月便不再找姜凌，但是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好吗？”
萧泠点点头：“族长说的我都应着。”
“那你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好。”
往后的两个月，虽然每找一天便会失望一天，失望一天便会绝望一天，但至少韩蔺瑶亲自去找，就算找不到心里也好受点，她早就不记得自己找了多少地方，认错过多少人，但是她是真的尽力了，那枚玉佩自带上那日起便没再亮过。
只是三个月期限已到，帝都那边说要把给姜凌立衣冠冢的日子一拖再拖，因为帝都的迎春节马上就要到了，喜事面前，丧仪自然是要往后延的。
“族长，”萧泠把帝都传来邀请的消息讲给韩蔺瑶听，轻声询问道，“咱们还去么？”
“去，当然要去，”迎春节她过了那么多次，以后姜凌不在她便要替姜凌过好每一个迎春节。
“那我便下去准备了。”
“去吧。”
帝都的迎春节比青丘的礼祭节整整晚上四个月，但其奢华程度丝毫不低于青丘，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布衣百姓，都会穿上新衣服来过此节，韩蔺瑶途径韩府，先是停下来去上了一炷香，这才进了王都。
“呀，如生快看看谁来啦，”周如儿一袭黄袍，抱着暮如生在后殿里玩耍，见着韩蔺瑶，便忙抱着暮如生往韩蔺瑶身边凑，“是干娘来啦。”
韩蔺瑶笑笑，从周如儿手里接过暮如生：“小如生如今已经这么大啦，叫声干娘听听。”
“小姐净拿她取笑，她刚会坐哪里说的了话。”接着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暮如生的脸颊。
“别老一口一个小姐，听着怪别扭的。”韩蔺瑶皱着眉头抱怨。
“这不是叫习惯了嘛。”
“帝后，”有宫婢进来通传，“大宴已经备好，帝君唤奴来请您和灵族族长。”
“知道了，”周如儿从韩蔺瑶手里接过暮如生，“走喽，吃饭饭去喽。”
迎春节虽然在其他方面比礼祭节繁华，但在大宴方面还是不分上下的，同样是宴请了王公贵族，唤舞伎们前来助兴，这王公贵族大都结妻儿或夫君来赴宴，唯独韩蔺瑶是一个人，这倒也没什么，只是看他们一个个幸福快乐的样子，不免有些羡慕。
见有戴着面具的男舞伎们上场，周如儿和韩蔺瑶对视一眼：“这是临时加进去的，看看喜不喜欢。”
韩蔺瑶点点头，看为首的男人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虽然戴着面具，但那深邃的眼神却还是无比熟悉。
男人转到她跟前，从手中摇出一枝花递给她，韩蔺瑶接过来，忽的笑了，低下头闻了闻。
那怎么可能是姜凌呢，她一定是太过思念他了，都魔怔了。
良久，放下手中的花，起身出去。
为首的男人停下了，和暮生对视一眼点头出去。
“呦，下雪啦。”刚才还只是有些风，这会儿出来，地上已经铺了一层厚厚的雪了，萧泠感叹了一声，叫人拿了狐裘来披到韩蔺瑶身上。
韩蔺瑶伸手拉了拉狐裘，微微一侧头：“我一个人走走，不用跟着我。”
“好。”
王都里的梅花开了，树上盖了一层白白的雪，不少花瓣因为雪的缘故脱落下来，韩蔺瑶站在雪地里，四周全都是梅花树，她伸出手去接掉落的花瓣，白色的长袍配红色狐裘披风，在此刻显得她格外冷艳。
姜凌——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韩蔺瑶攥紧了手，闭上眼睛，男人的身影出现在梅花林中：“天气寒冷，大人为何不进屋暖和？”
韩蔺瑶睁开眼，回头望着他。
那个声音——好像，好像。
“你刚才叫我什么？”
男人慢慢摘下面具。
是姜凌！是失踪了整整三年的姜凌！
“玄女大人，”姜凌向前走了几步，单膝跪到地上，朝着韩蔺瑶作揖：“小臣不负所望，活着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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