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景淳躲过了自己的刀,步生莲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本来那一刀就只是试探。得出的结果,他很吃惊,也很满意。
如果是以前的她,完全可以轻松挡下,而不是躲过。虽然她轻易躲过,依旧表示她不再如以前强大。换句话说,她可能会死。
先前她说“她会死,”并不是撒娇软语;他说“他会陪她”自然也不是生死契阔;因为她变弱了,所以她可能会死;即使她变弱了,杀死她还是要付出他性命的代价。这个道理,他们都懂。
景淳微微侧身,举起手中的玉棒,飞身跃起,朝着步生莲砸去,天地忽而变色,雷声滚滚,裹在玉棒光影中,随着它的移动而气势磅礴。
步生莲左脚向前一步,右手握住刀柄,左手托住刀刃,挡在身前,数十朵莲花摇曳,围绕在这个男子身侧,画面无疑是极美的。
只要再深一寸,她手中的玉棒就可以落到步生莲的肩上,然而,终究还是被挡下了。她无奈回退,脸色很是疲惫。微微抬手,看见自己握着玉棒的虎口被震出猩红的血液,她有些难过。
因为伤口很疼,她很少这般疼。
她抬起头,好像唇侧带着明亮的笑容,好像出尘的小姑娘,她说:“我不想输。”
步生莲没有说话,静静地望着她,她并不美丽,偏偏此时很是顺眼。他看到她掌中的血,微微皱眉。自然不是心疼,只是觉得很没有意思。可能今天他会赢她,可是等她修养好,他必然还是会输给她,不想要再输给她,就只能趁着现在,杀了她。
他欠身,似乎是向她行礼,然而她知道,他是在道歉。他想要杀了她,他会杀了她。一时间,她忽然有些后悔,以前端老总是说她任性,她从不承认,倘若前几日她没有花费心血在江横的小屋结阵,倘若她今日没有那么强横地将力量灌输给筝筝,她绝计不会输。即使那个男人很强,她也有办法赢。
微微偏头,她见到了江横苍白的脸颊,深黑的眼瞳中是无法掩饰的焦急与恐惧,景淳很难过,她并没有教给江横什么,以后恐怕也没有机会了;筝筝也很害怕,却分出一只手任凭江横抓紧,的确是个很好的姑娘;端老的脸色阴晴不定,皱纹簇成一团,定定地望着她。她很年轻,她就是看上去那么年轻,所以她会有些任性,有些血性,同样有些恐惧,有些对于死亡的敬畏。她认识一个人,很会医人,不知道能不能起死回生。
深巷来了好几个人,但也仅仅是几个。有资格站在这里并且有能力站在这里的人并不多。除却皇宫里那几位和帝光先的圣者,该来的都来了。
轻轻碰了下右手腕,她稍稍安心。嫩白的手腕上挂着一颗深绿的珠子,晶莹剔透,很是好看。珠子里面藏着一道符,来自天下最擅长制符的人。因为太强大,不得不用碧珠藏着。
天下总有那么几个人,在某个方面造诣极深,在别的地方却一窍不通。比如那个绝顶医术的男人,比如那个痴于剑道的男人,比如那个最擅制符的男人比如那个占卜神算的男人。她哪个都会一些,却哪个都不如他们精通,以至于她成了别人眼中的全才,他们眼里的朽木。步生莲的确强大,但跟他们的强大不是一个概念,他来自西浦,他是刀域神剑最强大的两个人之一,然而那位“神剑”在那个痴于剑道的男人面前恐怕只是小孩儿过家家。
步生莲的刀如期而至,没有一丝温柔意味,裹着厚重的尘土和缠绵的细雨,刀上没有一点波纹闪烁,就像是没有注入一点真元一般,然而在场的都不是普通人,自然看出,这平实无奇的一刀,比刚刚那看似充盈的一记强大了不知多少倍。他们自问,自己这些人大约没有让这个男人这么拼命的本事。
这招威力很大,但反噬也很强。是“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招数,在场的很多人都见识过这一招,三年前步生莲和魔帅的战争中,他用过这招,以重伤为代价,逼退了魔帅。
他擎着刀,向前走了两步,脚下那两朵隐约的花影变成了清晰的红莲,十分美丽端庄,最好的画师执笔也未必能描出这般富有生气的莲花。
景淳往前踏出半步,只是半步,她身上的气息尽数变化。若说原先她像清淡的世外高人,此刻她就是睥睨天下的女王。
江横看着她,感觉很陌生,却又觉得或者这才是真实的她。筝筝拍拍他的后背,有些安慰地轻声说道:“老师说她有很多保命手段,你不用太担心。”大概是和陌生人说话不习惯,很短的一句话她分了好几次才红着脸讲完。少年点头,很感激小姑娘的苍白的安慰。
当步生莲的刀意来到面前,她伸出右手,挡在了自己身前。手腕上碧珠应声而碎,几道弯曲凌乱的线条组成一幅奇特的画,像盾牌一样挡住了景淳的身影。随之又有一道细微的剑意朝着步生莲的方向袭去。
一道符纸,两道符意。
符师,在这片天地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首先,它非常强大,据说传闻中最厉害的符师曾经一怒之下写了数百张符纸,灭了一门宗派,以至于后来很多宗派都不愿招惹符师。其次,它的弱点非常明显,那就是干扰。如果符师在画符的时候受到来自外界的干扰,就会造成极其恐怖的反噬,所以符师比任何职业都需要伙伴。众所周知,人的注意力很难完全集中,受到干扰是一件很简单的事,甚至只需要一点点微弱的声响。所以,没有人相信有符师能够一心二用。一道符意的注入已非易事,更遑论两道。
几十年前前,大符师方然曾经画出过这种符,他将它命名为“两道”符。很简单的名字,却代表着令人心悸的力量。然而天才如方先生终其一生也不过画出一道“两道”符,在他与魔将对战的时候已然用掉,不可能是这个女子手中那一道。那么,也就意味着,时隔几十年,又有人画出了“两道”符。
这个结论狠狠地冲击着那些人的内心。司空浩瀚愣怔,忽然间仿佛老了一些,他自以为掌控天下局势,今日的事却不得不让他生出阵阵颓废。不管是“刀域”步生莲的出现,那个神秘女人的身份,还是“两道”符的重现,都预示着这片苍穹的轨迹在逐渐牵动着,他却一无所知;恐怕不止是他,七子那几位也未必通晓。七子主算,算天算地,只要存在,就会被感知,就会被算出。除非他们不存在,或者跳脱天地而存在。
景淳唇侧带着兴奋的笑容,因为她坚信步生莲不过是和那个“神剑”一样的修为,因为她坚信那道藏在符纸中的足够碾压那个“神剑”的剑意同样可以碾压他。她修为弱了许多,可能无法杀了他,但是一定可以重伤他。
凝视着那道逼近的剑意,他微微皱眉。那道剑意出人意料地平稳缓慢,就像是一锅缓缓煮沸的温水。他师兄说过,剑之一道,唯快不破,然而最顶尖的人是能够以最慢的速度出最快的剑。这种人他只知道一个,来自世间最神秘的地方。以前他一直在猜,景淳到底是谁,来自哪里,为何这么年轻修为这般高深,后来知道那是一群被上天偏爱的人。他很想杀了他们,打破这不公平的神授。他想试试杀了景淳,他们会不会很愤怒,会不会离开那里。然而他一直不确定。直到今天、此刻,看到“两道”符,感受到那道剑意,他终于确定了。
那么,接下来,只要杀了这个女人就好了。
见到步生莲没有躲避,嘴角还挂着满足的微笑,景淳很是不解。她明白他绝不是那种会束手待毙的人,那么他如此淡然的原因只有一种,他有把握接下这一剑。
景淳很想要忽略这种想法,因为它是来自天下的剑,虽然只是一道剑意,虽然发动剑意的她弱了很多,依然不是普通人可以承受的。步生莲不是普通人,但景淳不认为他能接的下。
将手中的刀高高举起,他眯着眼睛,抬头望天。刚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很清新,弥漫着一股青草的酸涩。他想,或者这里配得上埋葬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