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景淳会带着自己到什么珍宝坊去挑选兵器,不曾想她穿过热闹的街道来到了一家勉强还算得上住宅的土坯房前停下了脚步。江横站在门口,鼻尖缠绕着雨水打湿木头的霉味,皱起了眉头。这般破旧,哪里会有什么好东西?
门缓缓打开,常年失修的“咯吱”声音显得格外沉重刺耳,好像老人家拉开破铜嗓子在嘶吼。而里面,确实有一个老人。
老人穿着麻衣,半蹲在地上,花白的头发乱糟糟一片,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洗了。开门的是一个小姑娘,与老人一样穿着麻衣,梳着整齐的蝎子辫,围着脖子绑了一圈。
她跑到厨房沏了一壶茶,倒了三碗便站在一旁不再忙活。景淳寻了一把藤椅,自顾自坐下,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小姑娘。
见自家老师盯着人家小姑娘看个没完,又见人家搽着灰尘的小脸红的将要滴血,江横终于忍不住拉过景淳的袖子,就在这时,老人终于说话了:“她叫筝筝,弹琴的那个筝筝。”
听了这句话,景淳有些动容,更加仔细地看着这姑娘的脸蛋,仿佛要看出一朵花儿来。然后她说,“这个名字真好听,姑娘长得也水灵,不如就给我们家江横做个媳妇儿吧!”
正在喝茶的江横险些一口水全部喷出来,这是什么情况?怎的莫名其妙的就成了给他找媳妇了。即使她要离开,也不用这么着急地安排啊!
老人一下子站直了腰板,指着景淳气愤地喊道:“这是什么话,这像什么话,我们筝筝是这傻小子配得上的么?”
“怎么配不上,我们家江横这么英俊潇洒,将来指不定成就多大呢。”
“那你怎么不看看我们家筝筝,多好的修炼天赋啊,那可不比司空迎那丫头差劲,这愣头青到现在才凝液,是一档次的么?”
景淳生气的甩着大红衣袖,“老不死的,要不是我遇到他晚,他怎么会比你那丫头差劲。”
老人直吹着自己的胡子,捶胸顿足,“你怎么好意思讲,要是你肯听话,会受伤么,会呆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三年么。”
“那个,”江横小心翼翼地举起手,“我家乡,鸟还是挺多的。”
鸟还是挺多的,所以不是鸟不拉屎的地方。
一瞬间变得很安静。
老人脸色铁青,瞪着江横,好像要咬死他的模样。景淳却很得意,满足的笑着。叫筝筝的小姑娘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棒子,递给怒发冲冠的老人。
这根棒子通体碧绿,竟是一块切割完整的玉石,像湖水荡漾的波光,很是流光闪烁,赏心悦目;再凑近一看它的里层竟隐约有些深黑色彩。必然不是普通的棒子,江横想着。
果然,景淳看到这根玉棒一下子坐了起来,站的毕恭毕敬,像等待训话的孩子。“这怎么会在你这里,他又推演了,这不是胡闹么?”
老人拿玉棒敲着桌子,“现在知道心疼了,你不顾一切地任性离开,就没考虑过后果么?”
“他还好吗?”景淳深情痴迷地望着玉棒,缓缓问道。
老人表情很严肃认真,思量了一会,才慢慢说道:“一年前他派人把玉棒交给我,说是你一年后会来。看那小徒弟一副悲戚戚的表情,情况好不到哪去。”
抢过玉棒,景淳细细地抚摸上面精致的纹理,想象着那个男人苍白的面容和温文儒雅的浅笑,甚是想念,于是,她想要快些见到他,于是,她准备明天离开。
“端老,”景淳很认真地看着老人的眼睛,“他要到帝光学院学习,你应该有办法吧!”然后她看了一旁静立的小姑娘,“让她也一起去学院学习吧,也好有个伴。”
端老一副匪夷所思的样子盯着红衣女子,灰白的眉毛跳动着,“你莫不是疯了,教她去学院?”
景淳牵起一抹无奈的笑,看着小姑娘瘦弱的身子。接着,她扬起红袖,拍在筝筝的脖颈上,小姑娘吓了一跳,但看着老人没有反应也就没有挣扎。
淡绿色的光芒顺着她洁白如玉的脖颈而下,好像流动的细线,接着碧绿的范围越来越大,逐渐覆盖了大半个脖子,江横在一旁看着,好生恐怖。
筝筝紧紧闭着眼睛,小脸大概过于疼痛而煞白煞白的,却硬是没有发出一声呼叫,老人站在她的背后,随时准备接住她即将倒下的瘦小身躯。
终于,她的整个脖子变成了绿色,她也闷哼一声直直向后倒去,恰好倒在老人怀里。江横正要指责景淳不怜惜人家小姑娘,却见她的脸色纯白如纸。不是苍白,是纯白,没有一丝血色的白。
老人将筝筝安置在藤椅上,旋即一把掐住了景淳的脉搏,感知到她跳动缓慢的频率,很生气的瞪着她。
“我可是帮你那宝贝徒弟,你这是怎样啊?”景淳有气无力地说道。
端老指着一脸无辜的江横,“是为了筝筝么,你还不是为了让那丫头欠这小子一个人情,死心塌地跟着他,”他激动地跺着脚,“景淳啊景淳,你多精明一人啊,到底欠着小子什么你这么帮着他?”
景淳想着第一次见江横这个傻小子的情景,不由笑的很愉快,“我想要一把刀,大约这么大,”她比划着江横腰间佩刀的大小,“锋利一点的。”
“你就直接说要我把‘勘破’送他不就得了么?”
“我怕你不肯。”
“我不肯你就不要了?”老人揶揄笑道。
景淳摇头,于是老人背着手走进了里屋。
江横被孤立在一旁,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于是他便蹲着观察筝筝的长相。她长得很好看、很精致,就是,跟一般人的感觉很不一样,偏偏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总之很是怪异。
一般的女生,像筝筝现在这个年纪,眉眼应该已经长开了,不说万分媚气,至少也该有些女儿家的姿态,可是她就像刚成年的孩子一样,皮肤光滑紧绷,而且天真无邪。最怪异的是她的手背上看不出经脉的纹路,按照她这般瘦骨嶙峋,恐怕手上的青筋是清晰无比的,她却没有,连隐约都看不出来。
说实话,景淳还是很心疼筝筝这个小丫头的,偏偏她又急着离开,又放心不下江横,只好用最蛮横的方式隐匿她的气息波动。京都是个很危险的地方,但凡大险必有大宝,所以她要带江横来京都。她希望江横闯出一片天地,又不希望他太强大。很矛盾的心理。
老人终于回来了,手里握着一柄包裹着黑布的刀。
江横心跳的很厉害,因为他相信景淳。可是,待老人揭开黑布,他却大失所望。
这是一把朴刀。这不是一把普通的朴刀。这是一把生锈的朴刀。
朴刀上铺着一层密密麻麻的铁锈,好像撕扯过残留的碎纸,麻布老人握着生锈的朴刀,真是一副凄凉的画面。但一想到那把刀是给自己的,他就很不甘心。
其实他是眼馋那根玉棒子的,但瞧着景淳那副痴迷的样子,估计是哪个老情人给她的,自然不会送自己。虽说有物不可貌相,偏偏这么残破一柄刀,怎么也深邃不出光华来。
见到这把刀,景淳纯白的脸色竟恢复了一丝血气,她拉着江横的袖子,好像撒娇的小姑娘:“这是一把很好的刀,它叫‘勘破’,你不要瞧不起它。虽说它生的破烂,但的确很好用。”
江横暗想:你也知道它生的破烂,这实在拿不出手啊。但见景淳这般虚弱,他哪好意思抱怨。
接着,她又说道:“家里那只兔子,是一只很好的兔子,你不要瞧不起他,名字我已经想好了,就叫白泽。”然后,她扯开笑容,缓缓走出老屋。
江横默默无语,心想这又是个什么说法,一把破烂的朴刀有个霸道的名字也就罢了,家里那只无趣狡猾的兔子,竟然也非得取个名字,不过这个名字,佛家气息也太重了些。虽然世人敬佛拜佛的很多,但是景淳向来是不喜欢那些满口胡言秃僧的。
少年年纪并不算小,如果他是官家少爷的话,此时恐怕早已说了一门媒,挂着准新郎的招牌。只是他毕竟来自偏远的荒村,自小与心灵淳朴落后的老农人一起生活,纵使后来遇了景淳,也不过是学些修行之道,哪里懂得揣测人心,所以他只顾哀叹手中的刀,不曾注意景淳眼中的无奈和端老皱纹下埋藏的深深忧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