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轻易地被夺去，樊不灭脸上没有特别大的表情波动，不过江横清晰地感觉到他周身的元气颇为躁动。这让他肯定了两件事:这个男子根本就是面瘫，以及，景淳比他强大。
“你是符师？”樊不灭问道。
景淳看了一眼不远处那几个若隐若现的身影，冷哼一声，又对他说道:“我知道你。天玑老人所谓的‘绿烟燃尽樊不灭’”，景淳似乎很纠结的模样，继续道:“你比我想象的……弱很多。”
樊不灭依旧没有表情，好像对景淳说的无动于衷，而事实上，他的拳头已经握得很紧，周身的元气波动极为紊乱。
一个人可以隐藏面部情绪，却没有办法压制元气波动，至少入幽之前的人没有办法。樊不灭未曾入幽，是唯一没有入幽而登上归前八之人。
归榜，名额三十二，是传说中极善推演之术的天玑老人所划，入榜年龄限制为三十五岁。历来的归前八，皆在入幽之上。樊不灭是个奇迹，他是百年来第一个以修脉巅峰晋入第八的人。
冷风静静地掠过，景淳红色的裙摆随风而动。她拿过江横手中的绿烟，扔给樊不灭，说道:“喝一杯吧。”
小酒楼中，江横坐在一侧，拿着酒壶替相对而坐的两个人斟酒。那只兔子不知何时又趴在了他的肩头，不过它很聪明，感受到气氛的严峻，没有一点吵闹。
江横也没有想到，景淳会邀樊不灭喝酒，更没有想到，他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先前刀剑相向的两个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喝酒，画面怎么看都透着诡异。
终于，还是樊不灭先开口，“你到底是谁？”
这是一个很无聊的问题，江横三年都没有套出来的答案，自然不会被他如此轻易就知道。
果然，景淳说道:“你有伤，很严重。”
樊不灭的脸色第一次有了变化，眼睛睁得很大，就像个小孩子看到稀奇古怪的玩意。他说道:“是的，我输给了一个女人。”似乎觉得这是一件很丢脸的事，他说话声音很慢，语调也不是那么清晰。
江横忍不住笑出声来，看到一个高傲强大的男人这般模样，实在很是好笑。他肩膀上的兔子也跟着他一起笑。樊不灭白净的脸色有些发黑。
景淳敲着江横的脑袋，对樊不灭说道:“我们做个交易可好？”
“我医好你的伤，你保护他。”她指着江横。
“不要。”樊不灭一口回绝，“我习惯一个人，没兴趣保护别人。”
“陌上桑打成的伤，你以为那么简单？”
景淳漠然地望了他一眼，“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应该很难再感受到入幽的壁垒了。”
樊不灭没有说话。的确，以前他是修脉巅峰，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入幽的那层薄薄的壁垒，可自从他受伤后，再也没有感受到过，最可怕的是，他的境界隐隐有倒退的趋势。
“你认识‘她’么，不然怎么会这么了解陌上桑？”樊不灭问道。
景淳摇头，“如果你说陌上桑的持有者，我不认识；不过，我对陌上桑很熟悉。”
江横听着他们没头没尾的谈话，心情很是郁闷。他听不懂他们说的陌上桑是什么东西，不过他听得懂景淳让樊不灭保护他是什么意思，那意味着她准备要离开了。
他不愿意景淳离开，可是他不应该阻止，也没办法阻止。一个这般年纪的女子，境界却如此深不可测，必然不是普通女子，也不可能会一直装作普通人。
少年心里很难受，眼眶红红的，却一言不发，兔子站在它肩膀上，用毛茸茸的小爪子拍着他的脑袋，似乎是在安慰他。
樊不灭沉默了许久，说道:“保护什么的，我实在做不到；不过，我可以保证，只要他有求于我，我必倾尽全力来帮助他。”见到景淳蹙眉，他强硬地补充道:“这是我的极限了。”
“好吧，就这样吧。”说话的是江横，他努力扯出一抹笑容，看着景淳，“我会在帝光先学习，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江横虽然看着很害怕景淳，不过这种害怕来源于尊重。景淳的出现，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道，他甚至有时自私地想要永远留住她，可是，凤凰于飞，九天之上才是她的归宿。
这一点，江横很久以前就明白了。
距离帝光先开考还有两个月，鉴于景淳的保证，江横已经懒的去做什么准备，整天陪着她到处晃悠，添置一些日常用品。
又拍卖了几颗紫晶，江横也算有点身家了，他在京都买了一套临江的房子，面积不大，不过也请了两个侍女。当然，这两个侍女全是伺候他的。景淳不需要人服侍，也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她的房间，包括江横。
春水如潮，微风细细。江横站在江边，无聊地扔石子玩。最近他越来越不安，因为景淳的行为越来越怪异。比如，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时间越来越长。
随着石子溅入水中的清脆声响，江横仿佛还听到了清风吹过山脉的声音，很微弱，又很清晰，眼前铺开一张庞大的画卷，画面上尽是高山，还有一缕涓涓流动的细风。
闻风乐而修脉。
景淳打开窗户，注视着在江边静止的少年。对世界而言，他只是一缕凝固的魂魄，而待他醒来，他就会成为世界特殊群体中的某一个。
以自然，凝成本命。
此刻，关注着这个少年的只有她一个，但若干年之后，必定会有无数人仰望。这点，她从一开始就坚信。
江横沉浸在一个神秘的境界，他可以感受到自然，触碰到自然。他站在高山上，明明是画卷上的高山，却明显地崎岖不平；他伸出双手，清风在指尖凝笼，像白色，又好像青色，说不清楚。一时间，他竟然不知，是他梦中的画卷，还是画卷中本来就有一个他。
庄周晓梦迷蝴蝶。
庄梦，便是此刻江横所处的玄妙境界。
景淳知道，擅长推演的天玑老人必然在某处观望，不过，她几日前便知江横将入凝液，耗费巨大心力布置大阵，隔绝了一切外来的窥测。如今想来，真是极为明智的。若是让那老人推演到江横的潜力不可限量，从而把他记入榜中，日后他必麻烦不断。再如何天才，一旦夭折，就什么都算不上。
温婉的清风忽而猎猎，像胡闹的孩童被欺负之后的嚎啕大哭，击打江横的意识，很猛烈地碰撞着。他很难受，于是，他回复了意识，从庄梦中跳脱了出来。
仔细感受身体中多出来的那一缕意识，江横无比喜悦。以前景淳便提到过，修炼分七个阶段：从最基础的炼体、至初步筑基、再至凝液本命，此为修身；修脉、入幽，此为修心，至此已经可以算大修行者；而只存在典籍之中记载的次臻、破碎二境，则是修神，修炼至此，已然是半神之体，寿命不再汲汲于轮回，跳脱三界，翱翔天地。
而凝液，是修身至修心的分割线，很多人就卡在那一步，再也无法往前。如今，江横破了这层屏障，心中自然是无尽欢喜。景淳拖着深红的的长裙，走到他的身边，与往常的淡然不同，今日她的笑容格外纯粹，甚至透着些许欣慰。虽说他们年纪相差不大，但毕竟江横是她教出来的，弟子有成，老师自然高兴。
“刚刚突破，趁着兴头上，给你寻一把趁手兵器吧！”景淳望着江面，站在少年身边，轻轻说道。江横看着她萧索的背影，想着她平凡无奇的容颜，从后面拥住了她。少年瘦削的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硌着生疼。“如果，没有捡到你，说不定我还在砍柴呢。”
“或许有一天，你会发现，砍柴也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景淳轻轻笑着，有些酸涩。
江横没有理解她的话，也没准备深究，而是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过几天。”
“那你有什么留给我的么，好歹我是你徒弟，总不能被人欺负了去吧。”
景淳白眼瞧着江横，伸出三根手指，说道：“我的房间，一把刀，以及，”她忽而笑得很明媚，抓起一旁的兔子，“还有它。”
江横听着前两样东西已经很不满意，最后听到她居然把这只兔子都扔给自己，不禁大吼起来：“景淳，你实在太小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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