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定席明将要西行这个事后,席明给刘志存写了一封信,告诉他自己将要去新疆的事,又问了一些西去路上的注意事项。刘志存上次去是有组织的结伴而行,这席明这一次可能就只有自己去了。
而后,在等待回信的那段时间里,一家人照常过日子,汪芝和席明去地里种庄稼,席母在家做饭带孩子。每个人都该笑时笑,该说时说,只是笑容里都有几分别离的苦涩。
这苦涩,三个人都刻意掩饰,却又欲盖弥彰。
三岁的席存想,不知道大人间的离愁别绪,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即将远行,他不知道往后数十年的人生里,与父亲见面次数寥寥无几,自己都只有从别人的口中了解父亲。
两个月后,刘志存的回信到了。和当初刘志存初去新疆寄回信一样,几经周折,信才到了席明手里。
这封信被人拆开检查过无数次。特殊时期,边疆的信,想要寄达并不容易。若非信里的内容是鼓励席明援边的,恐怕席明都难收到信。
信中,字里行间都流露出刘志存的欣喜。三年的时间,刘志存对边疆已有一份眷恋,他从不是畏难怕苦之人,边疆的贫穷与落后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
他兴奋地告诉席明这三年自己在新疆所做的每一件事情,种胡杨,治盐碱地,打地窝子,搭帐篷,和蚊虫野兽斗智斗勇……很辛苦,也很有成就感。
信的最后,刘志存说,席明,我了解你,来到这里,你不会后悔,不论是这里的风沙,还是这里和我们一样志同道合的人,都会让你留下。
收到刘志存信后的第二天,汪芝就催促席明收拾行李出发。尽管,汪芝常常抱着孩子偷偷抹眼泪,尽管她内心深处也不愿席明走。
但她也知道,席家小院,刘家镇,西南山地,留不住席明。席明留在这里也总是牵挂着西北,早一天去,好了了牵挂。
席明总说:“汪芝啊,不急,我在家帮你干点活儿,明年这个时候可能我就没办法帮你了,这会儿又正是农忙时候,我帮你干点,你就少干点。”
彼时,他们一个劝走,一个想留。
她不知道的是,席明离开了这里,离开了刘家镇,依然心有牵挂,因为她和孩子,还有席母留在这里。
他不知道的是,现在他帮汪芝减轻多少负担,以后就会给她增加多少负担。因为,以后只有汪芝一个人干这些活儿。
终于,半个月后,家中应时的农活都干得差不多了,席明背上了行囊,走出了席家的门。
他走时,席存想仿佛察觉到了父母离别的悲伤,他待在席母身边,安安静静地,没有哭闹,没有言语,抬头看着席明。
孩子的眼睛总是澄澈而无杂色的,也看不出悲喜。席明蹲下身子,摸摸孩子的头,咽了咽口水,看着孩子许久,仿佛在憋回去眼泪,他有满心满怀的愧疚无法诉说,尤其在年幼的孩子面前。
“幺儿,爸爸走了,我去挣钱,回来给你买糖糖和粑粑吃好不好?”席明揉着孩子细黑的头发,对他说道。
孩子毕竟年幼,不识愁滋味,听到有糖吃,便立即点头,咧嘴笑着回答:“好,爸爸,爸爸,你要记得给我买,买糖糖。”
汪芝拎着一个手提包,站在一旁,听到父子的对话,只能扭头悄悄擦拭眼角。
席明起身,接过汪芝手里的包,对汪芝说:“你和妈不用送我了,就到院子门口,我自己走就是。”说罢,转头看着眼眶湿润的席母,说:“妈,你不要担心,去那边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你在家要好好保重身体啊,帮我照顾孩子和汪芝。辛苦了,妈。”
席母哽咽道:“儿啊,那么远,你要注意身体,路上注意安全,要是,要是,那边不好,就回来,没得人会怪你。”
席明点点,转过头来,看着汪芝,没有提包的一只手,拉起汪芝的手,握得很紧,很紧。
两人四目相对,他们有很多次这样的四目相对,有娇俏害羞时,有浓情蜜意时,有满心无奈时……都不似此时的悲伤与不舍。两人眼睛里早已湿润,汪芝的眼眶里更是蓄满了泪水,一眨眼,便顺着脸颊滑落。
席明将包放到脚边,腾出手来,轻轻擦去汪芝满脸的泪水,用尽量正常的声音对汪芝说:“汪芝啊,不要哭,不要哭好吗?我要出门了,你哭不好的,你也不想我出事对不对。你看,幺儿在看到你的,你这个妈妈,不要当坏榜样哦。我要走了,这个家,就辛苦你了。对不起,汪芝,让你受苦了。要记得我给你说的,空了去镇上的收发处,去看看有没得我给你的信。你还记得找哪个给你读信吧,偶尔也给我回个信。还有,要是家里忙不过来,你就去找万翠英他们帮忙,我都和他们说了的,你不要一个人硬撑……”
席明又开始叮嘱了,这半个月里,在两人独处的时间里,席明就开始了事无巨细地叮嘱:针线要放在一个地方,放高点;生火的松树枝不能堆太多在灶边上,去竹林里找野蘑菇要和万翠英一起去……汪芝从来不知道,原来席明可以这么心细。
席明说的这些话,尽管汪芝已经听了很多次,但她没有不耐烦,也没有打断过席明,一次也没有。
她喜欢听席明的叮嘱,细碎的语言,交代琐碎的事,让她想起了早逝的母亲。母亲也是这样,温声细语,交代着汪家大大小小的事情。她知道,只有挂念,才会这样地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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