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席明觉得已经叮嘱得差不多了,才说:“好了,汪芝 ,以后家里就靠你了,我,我走了。”再次紧了紧握在手里的,汪芝的手。而后放开,提起脚边的包,转身,走出院门,一步一步沿着石阶下去,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
“你们回去吧,把孩子,抱回去吧。”席明说这话时,没有转身,语调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此时已是季春,田野的春,山间的绿已十分盎然,一派芳林新叶催新叶。石阶下的芭蕉树,在西南的冬天里绿意未减,如今又添新绿。水塘边的柑橘树,挂着无人采摘已经干涸的红柑,也发着新芽。
席明就是在这样一个,漫山遍野的春里,踏上了西行的路。他是在早饭后走出席家的,彼时朝霞灿烂。他面向朝阳,迎着朝霞,给汪芝留下的,是仿佛披上红纱的背影和被拖长的影子,以及整个席家。
直到席明的身影被矮山坡挡住,再也看不到,汪芝和席母才带着席存想转身回屋。
席明没走多久,就碰见扛着锄头,拿着稻谷种子的蒋生建。蒋生建看到席明拿着行李,便知道席明这是要去新疆了,早些时候,席明已经和他说过,还请他帮忙照顾一下汪芝。蒋生建满口答应,他知道这种时候,在刘家镇,汪芝一个女人支撑席家很不容易。
他是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没有上过几天学,不明白席明的理想,只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二分田过好小日子。但他也从来不劝席明留在这里,他羡慕席明,也尊敬他,没有缘由地,他就认为席明的选择都有他的理由。况且那是别人的生活,他也不好指点什么,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明哥,你要走了啊”,蒋生建眼睛扫过席明手里的包,对席明说道。
席明点点头,回答:“嗯,生建,我今天就走了,以后,我们席家,要麻烦你了。还有,我以后写信回来,麻烦你给汪芝读一读。”
蒋生建赶紧说:“好好好,明哥,不要担心,我肯定会尽力帮汪芝的,要是我不帮,我家那万翠英不得和我闹翻天,是吧。放心吧,明哥。明哥你路上小心,注意安全啊。”
席明点点头,抬手拍了拍蒋生建的肩膀,说:“谢谢你,生建,我走了。”
和蒋生建辞别后,席明继续赶路。
就这样,席明彻底挥别故土,往西北走去,这一去,就在那片广漠上停留了二十余年,半生的时光。
从县城到省城,再从省城到县城;从汽车到火车,从火车到汽车,再从汽车到驴车,甚至十小时的徒步,一路几经辗转,多次更换车马;跨越了中国最狭长的省——甘肃省,途经了中国最大的沙漠——塔克拉玛干沙漠,沿着中国最长的内流河——塔里木河,终于来到了祖国的西北角。
席明最终坐着维族老乡的驴车来到目的地,见到刘志存时,两人都满身尘土,一身狼狈。席明的狼狈是因为旅途奔波,而刘志存的狼狈则是因为正在补种林边的小胡杨。
两个几年未见的朋友,一见面便两人执手相看,虽鼻头泛酸,但都忍住了泪水,两个大男人都觉得此时落泪显得矫情。但两人寒暄不停,席明说起来路的不易,刘志存说到开辟绿洲的艰辛。
两人聊了许久,席明早已口干舌燥,不停地咽着嘴里的感沫子。一进疆,席明就开始水土不服,嘴唇干裂,皮肤皴裂,流鼻血……生理上有太多不适,心理上却大为满足。
席明早已没有路费,家里本就没有余钱,他也不忍拿家里的钱。他更是骗汪芝和席母说此行有公费,但其实公费进疆的一批人早已出发,他那时候只能自费出发。无奈,他只能在省城部门开了支援边疆的相关证明,便独自前行。
身上所带的钱,当路费都不够,更别提买饭了。一路上忍饥挨饿,很多时候席明只能多喝水“充饥”。
坐着汽车来到刘志存所说的二十五团团部时,他已经身无分文,但刘志存在距二十五团团部近十八公里外的十连,团部到连队上又没有汽车。当然,即使有汽车,席明也坐不起。
席明往四周看了看,团部只有一条主路,是柏油路,说是柏油路,其实也只是在铺了石子的土路上倒了一层沥青,很薄,有的地方甚至能看见底下的石子。其余的路都是土路,每有车马走过,都是尘土飞扬,甚至看不见隔臂而立的人。
他知道团部就是一个集市,但这集市根本不像刘家镇的,仅有的几家商铺,都关着门,招牌上布满着一层厚厚的沙土,更没有商贩摆摊叫卖,没有人选购,这个团部唯一流动的就是从其他团场发过来的车。
每来一辆车,团部会有几分钟的热闹,但旅客们脚步匆匆,朝着各自的目的地走去,而后便是安静,以及短暂热闹后的余音。
终于,席明看见一个维族老大爷,赶着驴车从远处过来。一头驴,两个轮子,几块小木板拼成的大木板,木板两边没有扶手,这样简易的驴车在这里很常见。席明向老大爷招手想问问路,希望老大爷能听懂汉语。问清楚路,只能自己走过去了,他已经负担不起任何形式的车了,只能靠自己的双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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