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磊手中的啤酒瓶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却被飞奔过来的一个人半路拦截了。
是杨懿!郑嘉琰的死党。
欧阳梦凡喘了一口粗气。
杨懿一把推开陈磊,高声叫道:“陈磊,你他妈又发酒疯是吧!”。原来杨懿跟他提前返校的室友来聚餐,正好撞上这一幕。
欧阳梦凡冲到郑嘉琰身边,紧紧握住他的胳膊。
陈磊站着没动,手里还握着酒瓶。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他跟郑嘉琰和杨懿对视了一会儿,露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因为喝酒和打架,他满脸通红,像一头怪兽。他认识杨懿,他们是校友。那家伙不好惹,陈磊只好作罢,可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他把酒瓶往桌上一扔,摇摇晃晃地要走。那酒瓶在桌上滚了两圈后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陈磊,站住!”是欧阳梦凡的声音。
那声音极其凌厉,连杨懿都吓得一抖。郑嘉琰来不及拉住她,欧阳梦凡就已经走到陈磊面前,站得笔直。
“你一直问我为什么拒绝你,好!现在我就告诉你,因为你不配!你根本不懂什么叫尊重,你无知、狂妄,你自以为是!你这样的人不配任何一个女孩子喜欢,我就算去喜欢一头猪,也不会喜欢你!”
围观的人一阵哄笑。
在爆发力十足的欧阳梦凡面前,陈磊竟然露出一丝怯懦,如同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身高体壮的他成了看上去弱小的那一方——他又想到之前追求她,被她拒绝的经历。
他带着一群篮球队员在她宿舍楼下大声喊她的名字,向她表白;在食堂里直接坐到她身边开始自顾自吃饭讲话;在晚自修教室假装偶遇;在她打网球时带人围观喝彩。不用说,这些办法无一奏效。读大学并没有让他更讨人喜欢。他总是拿眼前这个伶牙俐齿的漂亮女生毫无办法,此刻甚至有点害怕。
他看到郑嘉琰和杨懿目光犀利,周围人群窃窃私语,所有人都盯着自己,把他当坏人看。他恼羞成怒,耳朵里嗡嗡作响。
“网球拍是你砸坏的!”欧阳梦凡突然说,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陈磊感到那眼神能看透一切秘密。他的脸憋成了猪肝一样的酱紫色,嘴巴张了几下,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是”。
但欧阳梦凡从他的表情里,找到了答案,她相信自己的推测,像他这种体型的人并不多,她十分确信下午看见在篮球场的人里有他。
她恶心地觉得,一定是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哪一步出了岔子,造成陈磊现在这副蠢样。
郑嘉琰和杨懿相信了欧阳梦凡的话,他们一起向陈磊逼近。
欧阳梦凡拦住了他们,“我们没有证据。”
陈磊露出得意的狞笑,杨懿抬脚朝他踹去,但这回陈磊早有准备,笨拙但成功地躲开了。他开始朝门口走。饭店老板娘拦住了他。
“你们还没有买单,总共264。”
陈磊一怔,然后不屑地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一把钱,翻出三张100块递给老板娘。
“你们还打碎了一个盘子和一个啤酒瓶。”
陈磊脸上闪过瞬间的愤怒,但很快消失不见了。“不用找钱了!”他蔑视地看了一眼老板娘。高高地抬起头,走出了大门。他觉得那盘子和酒瓶不值什么钱,在众人面前的慷慨,为他赢回了一点面子,他感觉好多了。
他走出餐馆,被一阵强风吹得晃了两下,他的怒气又重新回来了。他愤愤地想,我该怎么收拾那个穷小子呢?他不仅抢走我喜欢的女生,还让我在众人面前出丑,他必须得付出代价才行。光是弄坏他一块球拍,太微不足道了。
可是,我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好像只听见欧阳梦凡叫他嘉什么,陈磊挠了挠头,居然有这么奇怪的姓氏。
不过,总会有办法的。
出租车停在欧阳梦凡家别墅前,她下了车,走进前院时,仍有些惊魂未定。她在风中欣赏了一会儿外公新买的榕树盆栽,心情愉悦地回想着早上跟郑嘉琰的热吻。
她走进客厅。爸爸正坐在沙发上看书,妈妈在整理不穿的衣物鞋子,等到礼拜天带去教会,再由教会送到需要的机构,分发给需要的人。妈妈是个基督徒,她在做这些事情时总是充满喜乐。虽然有妈妈和已经去世的外婆的长期影响,但欧阳梦凡依然对上帝的真实存在半信半疑。
他放好网球包后,爸爸叫住了她。“梦凡,明晚陪我参加一个婚礼。你妈不肯去。”
“为什么?”
爸爸悄声说:“是那个柳老板,二婚,你妈不喜欢他。”
“小三上位,我妈不去是对的。”
“你不会也拒绝我吧?”
欧阳梦凡顽皮地笑道:“我怎么舍得拒绝爸爸呢?”
郑嘉琰洗好澡后,开始洗染上红油的衣裤和鞋子,他废了好大劲,可还是油腻腻的。他今天损失惨重,一块球拍和一套衣裤鞋子,但这些跟欧阳梦凡甜蜜的亲吻比起来,就显得微不足道了。晚上告别的时候,他本来应该有机会再吻他,但当时满身的油污让他不得不打消了那个念头。
“郑嘉琰,郑嘉琰!”一个室友大声喊着他的名字,“你可回来了,同一个电话找了你三次,你快回个电话。”
郑嘉琰冲掉手上的泡沫,准备下楼打电话,他还没买手机。
室友拦住他,“用我手机打吧。”他拨出了电话。
“你好,我是郑嘉琰,请问你是?”
“嘉琰啊,你总算打过来了,我是村委会主任,你妈被人打了。”
郑嘉琰脑袋一下就炸了,“什么?主任,我妈她,伤到哪了?严重吗?怎么回事啊?”
电话那头不急不忙,让人着急,“今天来了一伙人,在你妈的药材铺子里又打又砸,你妈的脾气你也知道,她——”
郑嘉琰快急死了,打断了对方,“主任,你先告诉我,我妈伤得怎么样?”
“伤得倒是不重,能正常走动,但手上脸上破了几处地方。”
“知道了,谢谢主任,我明天就回去。”他匆忙挂掉电话,打给家里。但电话打不通,一定是被人砸坏了。
他把手机还给室友,发现手心全是汗水,愤怒的情绪笼罩了全身。
他回到房间,用室友的电脑买了一张第二天一早飞回武汉的机票。一块球拍和一张机票几乎花光了他暑假里做家教攒下来的全部积蓄,但好在一开学就可以领奖学金了。
狂风暴雨拍打着窗户,他把几件干净衣服塞进双肩包,早早地上了床。
一大早,顾启华穿着一身飞行制服,心情沉重地走进诺南航空公司大门。
一夜狂风把门口那排银杏树的树叶吹落满地,夹杂着一些折断的树枝。暴雨则在地面低洼处汇集成一条条溪流。
台风在耳边呼呼作响,领带也在风中狂舞。空姐们一手拖着飞行箱,一手按住连衣裙的下摆,匆匆躲进飞行大楼底下的放行大厅。
但顾启华却在大厅门口停下了脚步,眼睛望向环绕在飞行大楼外墙上的那条螺旋形楼梯。
二十年前的今天,那个机长就是从这条楼梯上摔下来的。时间过得可真快啊,顾启华想,那时候他还是个吊儿郎当的副驾驶,如今已是令很多副驾驶望而生畏的总飞行师了。
对那名机长之死,顾启华心怀自责。这种愧疚之情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消逝而被淡忘,相反,当他回头审视这些年的成长历程时,他意识到,他的死就像悬在头上的一把利剑,时刻提醒着他,对飞行细节的极致追求不仅是为了自己,为了旅客,也是为了曾经一同奋斗过的身边的战友。
他自问是否尽到了一名总飞行师的职责:昨天,他无视了一名大学生的建议,在段总的坚持下,他放弃了把飞机停到其他机场的主张,最终酿成大祸。
两架相邻机位没有被地面系留绳固定的737-700飞机在台风中发生位移,机翼相撞,造成严重损坏,维修费用预计超过500万。
他早早来公司就是为此事善后的。
他来到公司副总经理段振刚的办公室门口,远远地就听见熟悉的咆哮声从半开着的门里传出来。他以为段总正为飞机相撞的事情发火,但听了一会儿后,发现另有缘由。
原来昨天有人在一架飞机机身表面覆盖的灰尘上,写了“段振刚是傻逼”的话。于是段总一大早便大发雷霆了。
“查,一定要给我查出来,看谁这么大胆子。”段总说。
“是,段总,我今天一定给你查出来。”一个柔声柔气的男声回答道。
“悄悄地查!不要大张旗鼓,别让全公司人都知道。”
“是,段总。”
一股怒气在顾启华心中升起,都什么时候了,段总还有心思琢磨这种事。他准备离开,但那个绵柔的声音叫住了他:“顾总请留步。”
讲话人是总经理助理,他叫秦风,一个娘娘腔的男人。自从若干年前那个妖艳的女助理升级成总经理夫人后,助理这个职务就都是男人了——她不希望继任者复制她的成功之路。相对来说,男人总是安全一些的。
顾启华走了进去。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段振刚已经换上一脸和气的表情。
“昨晚台风太大了,损失惨重。”段振刚装模作样地说,顾启华从他脸上看不出他为昨天自己的固执酿成大祸有些许抱歉。
“段总准备怎么处理?”顾启华问。
“飞机撞坏了就修嘛,办法总比困难多。”段振刚一边转着手上的ip打火机,一边说。
“那两飞机的旅客怎么办?”
“底下的部门会处理的。”
顾启华一口气差点顺不过来,他来之前给签派打过电话,他们说正等着段总指示。“我建议把旅客并到目的地相同的其他航班上,改用大飞机执飞。台风在减弱,起飞风险已经不大了。”
段振刚点头,“嗯,通常是这么处理的。”
“飞机我已经调配好了,换一架767去飞。”
“机组呢?”
“我。”
段振刚顿时笑容满面了,“哎呀,顾总真是考虑周全,那就辛苦你亲自飞一趟了!”
顾启华走到门口,转过身来,“段总,我之前提议在大学生里招飞行员的事,总部给回复了吗?”
段振刚一愣,然后说:“啊,还没有,我等会儿再催催他们。”
顾启华怀疑他可能忘了,“段总,这件事已经迫在眉睫了。昨天从上海那边得到的数据,东航的飞行学员储备是我们三倍,上航是我们的15倍,我们已经落后很多了。民航即将迎来一轮爆发式增长,总部也一定会向我们继续投放运力,段总如果到时候拿不出人来,接收不了新飞机,只怕也不好向总部交代。”
顾启华走后,段振刚赶忙问秦风:“之前顾启华提交的那份招飞方案,总部回复没有?”
秦风用语带笑意地说:“段总,您当时让我先搁着,那份文件现在还在我这儿呢!”
“马上发给总部,马上。”段振刚焦躁地说。
“是,段总,我这就去。”秦风说,“另外,段总,今晚柳老板二婚,他说要感谢你帮他拿到公司机组配餐的生意,请帖两个月前就发来了。段总您是去还是不去?”
“去,你做完事情,先去学校接上小欣,再来公司接我和夫人。”
“知道了,段总。”秦风说完便飘然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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