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从外面看过去不大,可进去却发现里面其实挺宽敞的,甚至还显得有些空荡。丁时述带着明珰进了屋子,最先入眼的就是工作台,靠内的墙边立了一面很大的陈列柜,那些点翠作品都被玻璃罩子罩了起来。
明珰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脚,她两眼放光,站在这满面的翠绿色面前,满眼都是惊艳。
她不是没见过珠宝,可她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让她心动的首饰。明珰的手指在玻璃罩子上轻轻划过,似乎感受到了点翠带来的温度。
“做点翠,应该很费心神吧。”
明珰自己是个珠宝设计师,虽然不清楚点翠的制作工艺,可光是看那些点翠作品的精细程度,就不难想象其中的难度。
她是打心底喜欢这些东西,丁时述自然能感受出来。这些点翠都是他的得意之作,被人喜欢有人欣赏,他即便表面不显,心中却是高兴的。
“为了心爱之物,花再多时间也是值得的。”
丁时述见明珰痴迷如此,轻笑一声后上前打开了玻璃罩子,取出一支点翠发簪递给了身旁的明珰,“准确来说,这些都是仿翠。”
明珰接过丁时速递来的簪子,接在手中略有分量,不管是用金银制成的底座还是精心粘贴上去的羽毛,都透露出十足的精致与古典底蕴来。
“仿翠?”
丁时述点了点头,他身姿端正,背挺得直直的,说话的时候双手下意识负在身后,一袭长袍越发显得温文尔雅,“真的点翠作品一定会涉及到翠羽,可取用翠羽的过程却过于残忍,为保证羽毛色彩鲜活艳丽就必须从活得翠鸟身上拔取,如此一来翠鸟很快就会死亡。”
明珰闻言愣了一下,看了看手中的簪子,又看了看眼前那一面的点翠作品,一时竟觉得有些沉重。
这精美的首饰背后,竟藏着这样一段血腥。
“你也不用太担心,翠鸟现在是国家保护动物,用染色后的鹅毛和孔雀羽,或者丝带来做点翠,出来的效果也很可观。”
“你手里这支簪子就是用孔雀羽来做的。”
“和点翠一样重要的,是花丝镶嵌,要把金银拉成像发丝一样细的……”
明珰原本以为丁时述不是个多话的性子,可没想到他一提到点翠这事儿就像打了鸡血似的。跟明珰说起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光。
他是真喜欢。
明珰看着脸上带着笑意的丁时述,一时竟不知道到底是她面前的点翠叫她惊艳,还是丁时述令她心动。
“丁时述,我饿了!”
屋子里一片岁月静好,明珰正安安静静地听丁时述讲点翠工艺,傅予珏那混小子咋咋呼呼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估计是知道丁时述的工作室不能随便进去,他站在门口探头往里瞧,结果视线正好和明珰撞在了一起,突然就想到刚才明珰帮他出头的事。他嘴皮子嗫嚅了两下情绪有些复杂,十分迅速地把头缩了回去,还刻意跑远了扬声道:“我刚刚发现我已经饱了,我带煤球遛弯去。”
丁时述是看着傅予珏长大的,那孩子有什么情绪波动都躲不过他的眼睛,他停下收拾的动作,扭头看了明珰一眼,正巧见她把手里的点翠簪子还回来,刚开口就和明珰的声音撞在了一起。
“你来的时候……”
“丁时述……”
他们二人对视了一眼,目光很快就错开,明珰拨弄了一下头发,“你先说吧。”
“你来的时候是不是遇到傅予珏了。”
明珰点了点头,一蹦一蹦地跟着丁时述往外走,“对啊,我还出手帮他了呢。”
她的声音随着蹦跳的动作有些不稳,一句话被颠得断断续续的,丁时述见她这样犹豫了两下试探性地伸手握着了明珰的手臂。
“他被一群彩虹少年围着,要不是我及时出现,他肯定得挨揍。”
明珰倒是半点都不觉得别扭,反倒十分自然地反握住丁时述的手,把身上大部分力气倚在了他身上,把他当成个人形拐杖。
丁时述有些僵硬,脚下一个磕绊差点摔跤,好在及时稳住了身形,又趁明珰没开口之前连忙问出声,把自己的僵硬和不自在掩饰了下来,“什么叫彩虹少年?”
“就是一群把自己的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小屁孩,看着年纪和傅予珏差不多大,有好几个还把头发立得老高,站一块儿可不就跟彩虹似的。”
丁时述闻言抿了抿嘴,他虽然觉得明珰这个描述挺逗趣儿的,可现在半点都笑不出来。傅予珏不是第一次被他们欺负了,偏偏他又是个禁不起激的急脾气,每次都会跟他们动手。可对方一大群人,双拳难敌四手,傅予珏哪次不是鼻青脸肿的回来。
“这次谢谢你了。”
丁时述把明珰扶到椅子上坐下,“你没带拐杖过来吗?”
他的话题有些跳跃,明珰一时没跟上,身体倒是先反应过来朝大开的门外一指。
“既然医生给你配了拐杖就老老实实地用,不然另一只脚也会负担不起,到时候你就只能坐轮椅了。”
丁时述把明珰扔在外面的拐杖拿回来放到了墙角,说话的功夫又回屋子拿出几张膏药。他还没走进,明珰就被一股有些辛辣刺激的味道熏得直往后躲。可她脚踝痛得厉害,跑都没地儿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丁时述拿着膏药靠近她。
“走开走开,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啊!味道好奇怪!”
丁时述楞了一下,见明珰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站住了脚,他低头闻了闻膏药的味道,一股清凉的草药味。兴许是闻惯了,倒是没多大反应。
“虽然味道有一些奇怪,不过很有效果。”
明珰的五官被这个味道熏得皱成了一团,可见丁时述蹲下来打算贴她脚踝上却没有叫停。
丁时述的手宽厚干燥,虽然看着削瘦纤长感觉没二两肉,可手掌却暖烘烘肉呼呼的。他轻轻握住明珰的脚踝,把裤脚挽了一截上去,动作轻柔地把膏药贴好。等确定粘住了又把裤腿放了下来,还下意识地轻轻拍了两下。
明珰快速眨了几下眼睛,脚踝处缓缓传来一阵清凉的感觉,刚才的疲惫和酸痛倒是缓解了不少。她觉得很是神奇地瞪大了眼睛,拉高裤脚看了眼贴在脚踝的东西,“这是中国的膏药?效果好神奇!”
丁时述拍了拍因为刚才下蹲落在地上的长袍,把手里剩下的那贴递给了明珰,估计她还是有些受不了这个味道,梗着脖子往后躲了躲。
丁时述见状轻笑出声,回屋拿了一盒新的没拆封的膏药,“痛的时候贴一张,要是觉得味道难闻的话……”
他把膏药递给明珰,又稍稍思考了下,“那就忍着。”
“也谢谢你帮了傅予珏。”
明珰挑眉接过丁时述递来的膏药,手腕一转用食指和拇指捏着盒子抵着丁时述的手指,“我帮你弟弟出头,你就拿一盒膏药谢谢我啊?”
她身子微微前倾,仰头看丁时述的时候显出精致的下颌线,长卷发随着她前倾的动作从耳边滑落,发尾有一搭没一搭地扫在丁时述手背上。
“你要谢我,可没那么容易。”
丁时述觉得手背有些痒酥酥的,刚要收手却被明珰得寸进尺地一把拉住了手腕。她手上用力,另一只手撑着椅子扶手要站起来。
可偏偏明珰今天的上衣领口有些大,他俯视瞧下去的时候不小心瞧见了不该看的东西。丁时述脑中“轰”的一声,连脖子带脸红了个彻底,耳朵更是红的都能滴血了。他连忙撇开眼睛,正要转头的时候明珰却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她的脚腕还伤着,起身的时候身子不稳晃了几下,眼瞧着要撞进丁时述怀里,却在丁时述伸手去接的时候站定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裹挟着膏药清凉的药味萦绕在丁时述鼻间,实在是让人没办法忽略。
“那你觉得……”
丁时述放下手,侧过身子不去看明珰,右手握拳抵着鼻尖轻咳了两声,“我可以怎么谢你?”
他可以不去想不去看,可是那股香味却一直萦绕在周围,丁时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
明珰把丁时述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她轻轻耸了两下鼻子,鼻尖的那颗小痣也跟着动了动,“上次你看到我行李箱里的设计图应该也猜到了一些,其实我是个设计师。”
明珰放缓了语速,说话的时候一点一点地朝丁时述正面移,“也是真的很喜欢你的点翠作品。”
“所以……”
“我可以住在你这里,找一找灵感吗?!”
她突然凑近丁时述,香味扑面而来,打得丁时述措手不及,险些往后退了几步。眼前的这个姑娘浓烈明艳,比玫瑰还要绚烂,丁时述看着她眼睛里清晰倒映出自己的身影,倒是渐渐回了神。
“我们之前那十万块钱的账,也可以一天一天的抵扣,你看怎么样?”
明珰单脚站着不舒服,干脆伸手拉住丁时述的手臂,撒娇似的轻轻晃了两下,“我肯定不给你惹麻烦,或者……我还可以帮你收拾傅予珏!不管怎么想都很划算的嘛。”
丁时述看着近在咫尺的明珰,柔和的春日阳光打在她脸上,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到他连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还有她鼻尖那颗小痣。兴许是带了几分求人的意味,她的眼角微微下垂,红唇也不自觉地翘起些许弧度。
丁时述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叫明珰的女孩子,长得真的很好看。
他也不得不承认,他为这样的美丽心动。
“最多两个月,两个月之后……”
“好。”
丁时述的目光从明珰身上转移,他看着大开的房门,门外不远处就是一条小溪,阳光铺洒在水面,不断跳跃着碎星,就像明珰眼睛里的光芒。
这样的光芒,除了在那些精美绝伦的工艺品上看见过,就只有明珰会让他有这样的感觉。
“留在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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