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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承峰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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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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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中赋闲了几日后,承欢开始陆续收到平城大小画廊和美术馆的面试通知。虽然刚开始周玥极力请缨要给好朋友找下艺术圈的关系,但还是让承欢直接拒绝了。

    凭借一纸闪闪发光的纽大纯艺学历和一口流利的英文,加之自己的导师——也是纽约一家知名国际画廊合伙人的推荐信,当然,或许还有她赏心悦目的微笑,承欢顺利入职了平城这家代理了众多先锋青年艺术家的haber画廊。起点先从专员做起,虽然收入不高,但艺术机构的一般特性就是时间上比较灵活。这样也好,方便抽出时间照看承早,特别是万一需要住院,必得医院家里来回跑,承欢有自己的考虑。

    当然,尽快找到工作最重要的意图在于,承欢需要一个搬出去住的理由以及可靠的经济来源。自己已经成年,多年来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并且她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屋子来安心码字。正如伍尔芙在小说集《一间自己的房间》提到“女人要想写小说,必须有钱,再加一间自己的房间。”这位极为超前的女性主义者强调女性要有自己的生活体验和思考。

    “一个人能使自己成为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一个女人能使自己成为自己,则更加艰险艰难。痛苦像一把犁,它一面犁碎了你的心,一面掘开了生命的起点。她的心中被某种情绪所胀满,写作是她的出口,她必须笔耕不辍,否则将心田将被痛苦之河冲垮决堤。

    或许,当初自己选择念纯艺术之时,曾经幻想过自己成为一名艺术家。四年的高压创作生涯让她明白了,做什么都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纵然这个世界对平庸有无限的宽容,走艺术家这条路,天赋、机遇、不随时间流逝而消退的激情和源源不断的财力支持(不论是来自于自身还是外界)缺一不可。多数人画了三五七张画便要喊创作奇苦,没有时间没有题材没有灵感,抱怨多过作画。一个画家,最主要还是作画,没有作品,即时死亡。

    平时教授和同学们称赞她有些天赋,如果境况没有发生改变,依承欢心愿,她也许会大胆去做一个平庸的艺术家,毕业后最好能够继续在纽约或者欧洲浸上三五年,什么都不做,光是吸收,吸够了回来,随心所欲画几张画,然后嘭!遇到欣赏她才华的画廊,捧她成名。即便没有业内知名度,没有藏家关注,自娱自乐也是极好的。承欢有时耻笑这种白日梦,但很多时享受梦境乐趣。 她并不见得如此乐观,虽然明知道做人是逐日过的,但总希望有个长远计划,问题是她没有资格策划将来。事实上,她马上需每天往返画廊做一份极之庸碌的文职。

    承欢叹口气,大学三年苦苦挣扎,每个学期都不晓得下年度生活费从何而来,心里却约莫懂得挨不过这几年更加没有前途,况且艺术生的开支大头是颜料、画笔,样样都售价不菲,又消耗极快,于是什么帮补的途径都走遍。

    一开始在中餐馆刷盘子,那活计甚是腌脏,不到一个月下来原本细嫩娇贵的双手变得粗糙、蜕皮,十指红肿不堪,甚至连画笔都差点拿不起来了,且报酬微薄,只得作罢。后来又去酒吧端做侍应生,小费倒是丰厚,只是工作环境乌烟瘴气,每晚都有借醉酒之名实施非礼揩油的浪荡之徒,承欢一次实在气不过对动手动脚的客人说不,那些白皮猪接着酒劲竟然不依不饶,说什么来这干就不是要被摸,装什么清纯,甚至骂她中国,让她滚回中国,这份工作也随之化为泡影。

    痛定思痛,后来才慢慢琢磨出来,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干这些毫无技术含量的底层工作只能是既辛苦又受气,自己好歹是个美术科学生,虽然还是在读,但已具备一般普通人达不到的专业性,比如画画,做图,结论是得找一些跟专业相关的工作才不至于山穷水尽举步维艰。

    靠着扎实的绘画功底,承欢开始在中城一家美甲店为客人定制美甲图案,再由技师之手将色彩图形一一复刻到客人晶亮圆润的指甲上,自此成为个人独特标志,引来同伴羡慕赞叹。承欢越做越熟练,渐渐的来美甲店定制图案的客人越来越多,老板挣得盆满钵满,对承欢十分满意,又给她介绍了一份更需要细致、耐心和美术功底的兼职——在一家颇有些名气的地下纹身店绘制纹身图案。

    纽约不乏拜倒在潮流文化石榴裙下的嬉皮人士和时尚弄潮儿,对纹身的需求量大,且品味刁钻,尤其偏好体量巨大的复杂的纹身图案,若不是过硬功底的画师,很难驾驭得了。好在有美甲店的经验在前,加上自己拼死钻研的韧劲狠劲和无数个苦心孤诣的无眠夜晚,承欢慢慢站稳脚跟,而且做的又快又好。一般的画师需要半个月甚至二十天才能完成的图案,她十天就可以出图,熟练的让人心疼。就是这样两份苦工加上系里的奖学金才支撑着自己完成剩下几年的学业,艰难的毕了业。

    世事往往如此,一个人上去,多少人在地底下做他的陪衬,成功的人总有他的理由,因为成功了,失败的人想找个自圆其说的借口都没有。父亲当权时,自己虽离家独自寄宿海外,可生活无忧无虑,吃喝不愁,升入大学时还可以选择读纯艺这样普通家庭很难负担且又毫无用处的科目。

    承欢几乎是被逼精明起来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她可以数得出有多少前辈当年受过父亲的提携,不过又有什么意义呢,那些人在父亲失势之后,都不愿意承认与自己是相识。世人的心理竟这么懦怯,碰到一点点挫折,见人有一点点成就,立刻拜倒跟前,又如此可恶,见人有些微不得意之处,略为狼狈,便落井下石,凑热闹也要来踩一脚。

    从那时她彻底变了。别人变强也许需要酝酿,而她只需要一夜的时间,大概是因为她的内心已经渴望太久。现实就像月球从不能看见的背面,她才知道这个世界的烂疮比世界本身还大。有时候夜里画图太苦,她学会了抽烟,从刚开始因为抽烟而咳出眼泪来,到最后在吞吐雾中享受脑海里的淡淡的微醺,暂时忘却清醒又残酷的现实。

    明天,明天,明天,一天天踱着这样的脚步,直到岁月的最后一个音符。人生如愚人说梦,充满着喧哗与骚动,却没有任何意义。如果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真想之后依然热爱生活,又有谁能真正做到呢?多数只不过是在现实的粉刷下变得愈发苟且,像新涂上薄漆的白墙,看上去光鲜亮丽,指甲轻轻一剐蹭,墙角的灰就簌簌的掉下来,假以时日,开始斑驳脱落,甚至裂开了大缝,黑黢黢,有深不见底。

    承欢想到自己那幅被匿名买家收购的作品,她对人生所下的诠解、那些东方的、柔软忧郁的特质,反映在那件作品上。也许正是这份未曾料想的赏识让似乎注定永无出头之日的黑暗时光注入光明,让自己有了些许对抗荒诞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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