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职不到一周,承欢就接到老板派来的任务。一年一度的平城国际画廊周将在三个月后举行,这是平城年度最大的艺术盛事,届时平城乃至全国的知名画廊、美术馆、艺术机构都将派出代表参展,艺术家、艺评家以及藏家们以艺术的名义汇集一堂,挖掘新人、交易作品。承欢所在的haber画廊早在半年前提交了参展申请,现在展会在即,需要有人手专项负责与画廊周组委会对接,这个任务就落到了承欢头上。
与承欢同组的还有荆楚,他比承欢早大半年入职画廊,算是带她熟悉工作流程。交代工作时,荆楚忍不住仔细打量新来的同事,洁白如象牙的面孔秀丽脱俗,丝丝乱发增加韵味,白衬衫蓝布裤,已经明媚动人。她的眼睛,这才是真的眼睛,没有化妆,没有假睫毛。脸上洗得干干净挣,只薄薄抹上一点油,脸型是扁扁的。这年头美女太多了,太美太假的下巴,太美太深的眼睛,太美太高的鼻子,都来自同一个美容院。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专注而又含情脉脉看着你,天真而又邪气,但是一展露笑容的时候,又和煦得似婴儿般。他立即对承欢有了好感。
更让荆楚感到惊讶的是承欢的工作能力。读美术科的艺术天分自然是有,但长期和社会脱节,逻辑和时间管理能力往往为零,且艺术圈的女生大多娇滴滴嗲兮兮的,撒娇调笑之间工作就顺手推给了别人。承欢跟他们不一样,她身上丝毫没有一般美女的骄矜,她是实干派,做起事来雷厉风行,从不推脱也不叫苦,铆着一件事的时候,眼前儿的其余三四件事都被她快刀斩乱麻一并砍掉。不知道的外人感叹是什么样的家庭教出如此难得的女儿,实际上她却是放养长大的。不知恁的,就忙的兵荒马乱的时期,承欢竟然还抽出时间去看了房子,顺利租下一个小一居,位置靠近老屋公司和医院之间。
顾承欢知道自己的优势,她从小就在美人堆儿里混,哪个高官富商的太太女儿不漂亮呢,富家女一定会是美女。又读文科、艺术科,文艺圈的女人不一定最美,却一定最特别。他们身上有那种劲儿,拿捏地男人心甘情愿的丢盔弃甲失魂落魄做了裙下不二臣。也总有人看不懂,这些还不错的优质男人前赴后继对女文青掏心挖肺,最后还是换不到回头,依旧是痴痴的等,成了心里头的朱砂痣,带着这颗痣,才慢慢投入到下一个普通女人的怀抱。对这种痴心男人不屑的男人,如果有机会让她去接近、追求一个还有几分姿色的女文青,那他势必会更加激烈、全情的投入,全然忘了之前心里的不屑,因为他有了别的男人没有的机会,别的男人触碰不到的精神境界,他在和这种女人的结合中完成了对自身的升华,有了身价,有了谈资,有了“灵魂”。人嘛,都是附庸风雅的。至于、艺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有人真正在乎吗?
看多了美女与各路二代周旋并分分合合,这些教科书般的故事让本就敏感的顾承欢深刻的领悟到:美貌和任何牌一起打都是好牌,单打就是张烂牌。不聪明的漂亮就是累赘。古人说的没错:以色侍君,色衰而爱弛。
因此她愿意把时间精力多投入到学习和工作上,渐渐也养成了持重负责的品格,让任何跟她接触的人尤其是男人都对她高看一眼,绝不会单纯把她当做花瓶。一个完美女人所必须持有的,天生貌美,名校学历,原本应该再加上显赫的家世,但这不是人为能控制的。即使投胎是一门学问,这种外在的东西也极易被剥夺。不过好在她把流放在外的窘迫转化为生活的动力,生出了自力更生这种美女身上鲜见的稀少品质。然而,一贯的忍辱负重也有隐患,她长期放弃了与生俱来的放纵的权利,将在某些隐秘的时刻爆发。
因此承欢愿意跟同事聊天,工作之余,两人也谈论艺术。原来荆楚同自已一样,也是纯艺专业出身,原本志愿是成为艺术家,在家干画了半年却无人赏识,只出不进,入不敷出,只得先出来做份工,以工养画。
加班到晚上,荆楚请承欢去画廊附近的咖啡馆喝杯咖啡。两个大评论家聚在一起,话题自然又聊到了国内艺术现状,承欢觉得相比国外画廊,国内画廊似乎不太愿意发掘优秀有潜力青年艺术家,而把重点放在炒作已经成名的艺术家作品,囤积居奇,待价而沽。
“当然,”荆楚很感慨,“艺术家往往穷一辈子,过身之后作品却叫这些人炒得炙手可热,从中获利。”
承欢嗔笑,“你开始愤世嫉俗了。”
“这是事实,他们也捧在生的画家,抽佣金抽得离了谱,你听过三七分帐没有?他七你三。不过有时气馁,巴不得有机会给他抽七成,你没有见过我的习作吧,每隔一段时间,一捆捆地被我妈当垃圾般丢到楼梯间,因为居住环境狭窄,容不了这许多废物,开头我还拣回来塞在床底下,母亲又清出去,最后同我摊牌:‘荆楚,你已经二十多岁了,为什么不连人带画搬出去?’这才不敢同她作拉锯战。有时我想,就算一张画卖十块钱,也已经不错了。唉,稀世名画,当垃圾看待。”口气一如每一个怀才不遇的画家。
“有几个文艺工作者幸运得没有遭过白眼?谁叫咱们不是医科高材生,人家自幼气宇轩昂,百毒不侵。再说了,奢侈的生活不是高尚的生活。论精神我主张贵族主义,论物质我主张平民主义。”
“梵高在生的时候,可能他们也这样对他。承欢,人就是这样疯掉的,八十年后,连鸢尾兰这种很普通的习作居然得价五千万美元,世人终于进入他的疯狂世界。”
“我们到底喝不喝咖啡?”
“承欢,当初怎么进的这一行?”
“到咖啡店了。” 承欢自顾自向前走,荆楚跟在后面。 两人找到一张位子,挤着坐下,四周围闹哄哄,根本没办法谈话。 不过咖啡倒是很甘香。为什么进这一行?普天下的行业,只有从事文艺工作可以乱发牢骚,喏,一句怀才不遇解决所有烦恼,从来没有学艺不精这回事。毕竟终身钻营,为蝇头小利东奔西走是非常蚀人灵魂的一件事。
荆楚说:“夜深了,在饭桌上画画,还给老父白眼。”
“今夜你的苦水特别多。”
“对不起承欢,但我爱画。”
“爱已经是最大的报酬,来,我请你。”
荆楚沮丧,“我又破坏了今晚的气氛。”
“没关系,朋友嘛,朋友要来什么用?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从来不灰心。”
“上一次开的画展不是很好吗?”
“十四人联展,有什么意思。”
承欢环顾四周,这家位于艺术区核心地段的小小咖啡馆挤满了人,除了周围画廊美术馆的上班族,还有那些自叹生不逢时郁郁寡欢的艺术工作者,满腹牢骚一脸愁容。美貌和才华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要遇到知音赏识才不会被埋没。贾谊和王昭君就很不走运,前者是怀奇才而不遇,后者是秉绝色而见弃。小小的屋子见证着本市文艺工作者的兴亡史,每年都有年青人兴致勃勃地投身艺术,有些不消三两个回合便被淘汰出来,改行教书或做小生意,也有些坚持到底,但始终没有赢得名利,只在一些偏僻角落举办展览,并无几人得道,而咖啡始终是刚需。
“你有过没有灵感的时候吗?”荆楚作为一名业余画匠,已经比许多专职艺术家高产的多,承欢不禁好奇。
“灵感,不过是干思万虑之后,终于开窍获得结论那一刹的感觉。搞创作的人都在寻找一道门,希望把它打开,门后是一间充满各式意念及灵感的房间,足够用一辈子————”
“但现实中,我们永远站在走廊中,千辛万昔打开一道门,发觉门后另外有门,打开它,还是门,永远是一道一道的门,开不完的门。”承欢接着说道。她打开买来的巧克力,老实不客气地吃起来。她身上还有药水肥皂味道,清醒活泼,头发用一只夹子束起,嘴上有一点点口红,看上去心情比较好,选择巧克力的时候,大眼中有一种天真的渴望与贪婪,糖在嘴里融化的时候,她微眯眼睛享受,就差没唔的一声。
荆楚凝视对面伊人晶莹的脸庞,心思荡漾,“像你这样的女孩子想出头会容易的多,一张美丽的面孔胜过多少言语。” 很多画廊经营的是豪华住宅内的装饰画,顾客会乐意知道那些色彩悦人的作品出自一位漂亮年轻女画家的手。
“我,我会吗?”承欢指了指自己,不可置信。
“很多女孩子在名利之前根本不介意走入虎口。”
她听到这么古老文艺腔的譬喻,不禁大笑起来。
荆楚忍不住说:“终有一日,有人会驯服你。”
承欢在心中问:“谁?” 她也在等这一天,心甘情愿的,跟一个人回家,以他的心为心,以他的意为意。谁不在等,她心中充满了对爱情恍惚的期待。即使不是爱,爱之中总有一种原宥世间的性质,自尊早已舍弃,如果再不为自己留情,她早已撑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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