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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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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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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瑛特地给望舒做了两身新的窄袖袍子,颜色都艳了些,望舒穿了几天便脱下了。本不好拂姑妈的心意,却正巧赶上学校为新生订制校服,也就顺理成章地不穿姑妈给做得那两身。时值夏秋交换,上海依然是热天,灰白色的校服上身,素素淡淡的正合望舒的心意。

    望舒天天都穿着那身校服薄棉袍,就像长在身上一样。有时雨天,当夜洗了第二天还潮潮的干不透,她也就那样上身了。那套灰白校服穿了又穿,领子和下摆边都有些磨破了,望舒也毫不在意。曹瑛看她对一身衣服如此执著,便为她订了两身一模一样的,好让她换洗。

    只有礼拜天,或是在其他场合,望舒才会穿上姑妈送的袍子。她若是久久不穿,姑妈定会念叨:“望舒,素雅一些是好的,可衣服磨开线了就要换新的了,我们新衣服还是穿得起。晏摩氏这个地方啊,一不小心就会出政界或商界要员的太太的。”

    为此,望舒总是笑着说服曹瑛:“姑妈,在花枝招展的女同学当中,素雅才是醒目的。”望舒自说自理,曹瑛也被她的理论牵着走,慢慢地也就由她去了。

    起初,望舒并不喜欢晏摩氏。

    在这里,学生们要读《圣经》,也要读《四书五经》。但多数女生是英文不好,国文也不好。先生教“八股”,学生自然也写惯了“准八股”,出不了自己的思想来。余下的课程,除了算术和一些自然课外,就是钢琴、插花、手工、刺绣,加一些西方礼,教学生如何做好一名淑女了。

    从晏摩氏开始,望舒的思想也活跃起来,学会了自我否认:

    “既便是当了政要的太太,终归是个附属物,又能如何呢?经一个男人的财富,被装扮得流光溢彩,撑了一些场面,享受了一点尊宠,可终究还会有更美的人儿出现。”

    “若是不当政要的太太,当个柴米夫妻,女人终归还是个附属物。同样是柴米油盐,想想倒是吃的用的好一点更为妥当。政要的太太和劳工的太太,到底哪个更幸福呢?”

    有时,望舒会一个人发呆,将下巴抵在胳膊上,想一些自己也辩不清的问题。她依旧不善于交际,尽管曹瑛经常耳提面命地叮嘱。

    “依附于人,因利而聚,也会因利而散,我又为何要依附他们?”

    “可是,若不是姑妈常常依附于那些贵太太,‘曹泰祥’恐怕早撑不下去了。”

    “‘商人重利轻别离。’恩,或许是他们无所谓聚散,或是散了聚,聚了散,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在利益面前,本也是无所谓的吧?”

    望舒想不通这些问题,却又十分乐意去想。她的小脑袋里住着两个小人儿,时常养足精神了就会出来交相会战一番。双方各持已见,常常辩得难解难分,不分高下。

    望舒的冰冷、涩重在那所姹紫嫣红的女校里极是独特,她和小学时期一样,多数时间都是独来独往,面无表情,像晏摩氏校园里一抹美丽的幽灵,人人知道她的存在,却又没什么人能靠近她。同学们都不是很喜欢她,可又说不出她哪里不好,或是对她望而生畏,总是与她之间有着长长的距离。

    在晏摩氏女校,望舒只有一个好友,就是她小学同学江叔琴。以前望舒被一个调皮男生背后涂鸦,正是娇小的江叔琴敢于站出来为她作证。叔琴并不是什么豪杰小姐,只是一腔正义让她不得不帮望舒。从那以后,望舒有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

    相比之下江叔琴比她更主动热情些,而望舒总是对别人的太过亲近表示不安。所以,望舒和叔琴的友谊,好则好矣,终归没能达到其它女孩子间的那种亲昵。

    这天,望舒正在上苏先生的国文课,听得很是入神。苏先生不掬泥于形式,讲课时常常加入上海书报杂志的内容,或是推荐一些好书,让学生们既了解天下事,又能学会思考,还能不忘打好国文的基础。苏先生还喜欢让大家学写新颖题材的故事,让每个人发挥无限想象力,而不只有旧式八股命题。

    望舒最喜欢上他的课,难得能在听课的时候面带微笑。

    望舒正听得入神,同桌的叔琴突然拿着一个红框的信封放在了望舒的桌上,上面又放了一个蓝色的蝴蝶结。信封上没有落款。

    蓝色的绒面,烫金的滚边,中间一颗圆润的仿玉圆扣,煞是美丽。望舒笑笑,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新买的?恩,好看!”

    “不是我买的……是……”

    “你妈妈给你买的?很适合你。”望舒没等叔琴说完,就打断她的话。她极怕别人说关于妈妈的事,总是在意识到别人要说这两个字眼时,提前终结话题。叔琴的妈妈对叔琴无尽宠爱,那种体贴关怀写尽了最平凡的人间烟火,望舒自小就见识过了的。可在她心里,她感受过的母爱已经很模糊,回忆起来既不悲也不喜,更无期待,模糊得似乎从未发生过。

    “不是,望舒,这是隔壁男校的一个男生托我送你的,他说,他喜欢你好久了……”叔琴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结结巴巴的,同时小心翼翼地看着望舒。终究还是十几岁的小女生,说别人的事,自己的脸倒先红透了。

    “你知道吗?这男生家的汽车好漂亮呀!”说到这里,叔琴有些兴奋,可看到望舒丝毫无反应,不觉有些失望,“望舒,你知道我很胆小,不敢拒绝人的……”

    望舒说:“谁说你胆小,以前帮我说话时不也挺勇敢的么?要我说,你是巾帼英雄!”

    叔琴被夸得即开心又不好意思,小脸更是染满红晕,继续说:“下面那封,是他写给你的信,看来他确实观察我们好久了呢,都知道要从我这边着手。你要是不喜欢,径直找他去,我可不想再充当跑腿的了,让我妈知道了可不得了。”

    “上课吧,叔琴。苏先生刚才讲到哪儿了?”

    “我也不知道。”江叔琴根本没有听进先生的一个字,她的心思全在这蝴蝶结和纸条上,很是好奇,歪着小脸看那个信封,好想看穿里面的内容,“恩,你不打开看一看他写得什么吗?”

    “不看了。”望舒虽然极力压制,但还是脸红了,心通通跳着。这种难为情的事她还没有遇到过,姑妈的教育里可从没有这么一项。她拿起蝴蝶结,翻转着看了看,又放在桌上,有些鄙夷,“这种可爱之物与我并不相衬。”

    “可那个男生长得很好看哎,美得就像爱神厄洛斯!”江叔琴的脸更红了,她一脸陶醉样,沉浸在对那男生的回味里,“要是有个这么好看的男生喜欢我……”

    望舒撕下一张草稿纸,将蝴蝶结胡乱包了起来,又将信封夹在一本书里,不屑地将它们一并塞进书包,用力的,藏在书包最黑的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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