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曹瑛和曹鋆都明白了几分。虽事情真正的起因未知，冯慈又说得极度片面，可眼下她失去两位至亲，正痛心疾首着，若是再与她辩什么对错，那也极不人道。曹瑛不喜欢冯慈，冯慈也不喜欢她，可现在并不是计较个人恩怨的时候。
护士刚巧进来查看冯慈的情况，眼见着这幅场面，不禁火冒三丈，嚷道：“好不容易醒过来，哭成这样做什么？不要命了吗？不能再哭了啊，你现在的情况要是不好好养着，将来身体会出大乱子的。”训完冯慈后，又对着曹瑛等人，“这么多人立在这里做什么？会影响病人情绪的。留一个照顾的就好了，其他人都回去吧，她需要休息！”
“我留下吧。”曹鋆轻声对曹瑛说，“你们在，她更易激动。”
曹瑛点点头，转身再次凑近冯慈，将手中的帕子放在她床头边，柔声说：“慈，先让少爷陪着你，你也要多多休息。事情我会查清楚的，你暂且不用多想，好好养着身子才对。你这么年轻，孩子定会再有的。”
“虚情……假意……”冯慈依旧不买账。
话到这里，曹瑛对她好不容易燃起的恻隐之心已经泯灭。冤家宜结，不宜解，这仇恨的结一旦结下了，怕是不那么容易解开。若说在这之前，她和冯慈的关系暂且只是互不喜欢、互相提防的话，以后便是多了一层怨恨了。
“我先回去了。”曹瑛放弃了劝慰，此时多说无用，“顾管家，你也跟我回去，回头让玉兰收拾一点少奶奶的东西送过来。少奶奶见了我们几个不高兴，我们就少来为是。”
交待完，曹瑛这才想起玉兰，“玉兰人呢？”
顾管家说：“玉兰说去少奶奶娘家去了，说要看看那边有什么消息。”
“也该去看看……回头你也去看看有什么情况吧。我还得回去看看小竹怎么样了，顾得了大的，顾不上小的，也不知道伤得重不重？”曹瑛说完，又苦笑道：“说不定还要再带小竹来趟医院。”
“好的。”顾管家应着。
病床上的冯慈听到自己的娘家，又忍不住一轮新泪。
曹瑛这次对她的眼泪视而不见，搀起潘简之，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
曹宅大门口，望舒牵着小竹的手在台阶上坐着，满眼焦急地向远处张望。初夏，昼长夜短，这个下午过得很是漫长。天色刚刚擦黑，街上的灯光已星星点点亮了起来，近的昏黄，远得流离，一到夜晚，租界里都是一派好景致。
顾管家他们走后，没有人帮小竹包扎伤口，望竹便照着记忆里大人们的样子帮小竹清理包扎，擦药酒，裹纱布，却也像模像样的包好了。
两人左等右等都没有人回来。当肚子发出第一声“咕噜噜”的叫唤声，小竹又开始闹起了情绪，直嚷饿了。望舒在厨房里为她找了几块点心，自己也吃了一块，便拉着一瘸一拐的小竹到大门口玩。外面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让小竹暂时忘记了不快，两人看街景看的出神。
姐妹俩不知在台阶上坐了多久。
过路的人，有认识姐妹俩的，会打声招呼，甚或是走上前来逗逗小竹；不认识的，看着曹家门口这一对漂亮的孩子，也多报以会心的微笑。
“姐姐看！洋人！”小竹心智简单，一些新鲜有趣的人或事物她便足以开心了。
“洋人好看吗？”望舒疼爱地问妹妹。
“不好看！”小竹嘟着小嘴，摇摇头，随后指着面前驶过的一辆汽车，“这汽车好看，汽车里面的哥哥更好看。”
望舒顺着小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一辆汽车正从眼前驶过。
“小竹也要坐汽车！简之伯伯有汽车的，小竹也要坐！”小竹自说自话，笑得开心。
有一样东西从汽车车窗里掉了出来，“啪”地应声而落，霎时四分五裂。那像是一件闪光的东西，在夜色下散发着支离破碎的光。小竹看到了，突然挣开望舒的手飞快地奔出去，她对汽车里掉出来的这个东西十分好奇。
“小竹，小心！”望舒大惊失色，冲出去欲拦住小竹。
汽车在她们前方几十米处停下了，很快，便跳下来一位司机模样的中年男子。男人绕过车头，走向另一边，将汽车后座的门打开。一位和望舒年龄相仿的男孩走了下来。
“好看的哥哥！”小竹欣喜地呼出声。
原来这就是小竹口中那位“好看的哥哥”。望舒终于看到了他的脸。记忆中，望舒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孩，清秀俊雅，配着租界里美丽又抽象的背景，他就像从油画里走下来的小绅士。
男孩走到那堆摔碎的物品前，一一捡了起来，左右看看，惋惜地摇摇头，“不能玩了。”
“哥哥，这是什么？”
看见小竹，男孩弯下腰，温柔地说：“这是西洋镜，一个玩具。可惜，坏掉了。”
“我想看看行吗？”
“小竹，”望舒制止她，“不能向别人要东西的，很没礼貌哦！”
男孩直起身来，看着望竹，他其实早已看到了她。他直直地站着，望舒也亭亭玉立，昏黄的路灯下，相隔数米的两人相对而立。
“嗨，我是陆间。”
望舒不知所措，还有些提防心理。她走上前去，将小竹拉了过来，挤出一个微笑，向他点头致意，“打扰了。”
“姐姐，我要玩那个。”
“哥哥给你买一个，好不好？”“姐姐以后给你买，好不好？”
这两句话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话音一落，两个人都有点不好意思，一时语歇。
“太好了。”小竹显然很高兴，“哥哥说话算话？”
“算话。”陆间说完，又看了看望舒，“再会！”
男孩跳上了汽车，司机为他关上车门。
汽车缓缓驶向远方，望舒依旧牵着小竹的手，怔怔地站在那里。
陆间？是这几个字吗？
望舒记下了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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