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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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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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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管家,这旱烟袋好抽吗?”

    这天是个大礼拜,冯慈在小花园的亭子里乘凉,边吃着托人从台湾带回来的凤梨酥,边和玉兰东拉西扯地聊着闲话。

    顾管家这时刚从客厅里出来,倚在门口的台阶前点燃一管旱烟,用力吸了两口,吐着烟圈。他没有看到不远处小花园里的冯慈,听到有人在喊他名字,四处张望了下,找到声音的来源。

    “少奶奶,您叫我?”顾管家拿颗小石子压灭了烟嘴,几个快步,走到冯慈面前。

    “我没什么事,就是看你抽烟,想起来你们少爷现在正在义安里的一个土膏1行里做神仙呢。怎么样,旱烟抽着好吗?”

    “蛮好,蛮好。”顾管家低着眼睛,漫不经心地答着。

    “顾管家在曹家也待了有些年头了,怎么少爷也舍不得让你尝尝更好的?”

    顾管家知她说的是鸦片,但也装作听不明白,说:“我这旱烟的烟丝已是很不错的了,是大小姐一位朋友从南带回来的,能抽上这个已经知足了。”

    “大小姐对你可真是好啊!”冯慈话中有话。

    顾管家老姜老辣,自然也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便随便应付一句,“大小姐对下人向来都是很好的。”

    “对那个什么秋桂也是?”冯慈语带深意,背后挖苦起曹瑛来。

    顾管家眼睛看着地面,没接话。

    看他的脸色,冯慈已得到极大的满足,又回到刚才的话题,“我父亲认识几个做烟管子的潮州人,他们孝敬了一些上好的东西,少爷又不在家里抽,我这大着肚子也用不上,干脆送了你……”

    她话音未落,顾管家忙不迭地摆摆手拒绝了,“哎,我一个下人,可消受不起这些玩意儿。我听说,前些天法租界当局还查了一家给烟枪做保险的大头儿呢。我哪敢消受这东西啊?谢谢少奶奶的美意。”

    “怕什么?那家被查,是因为得罪了法局巡捕房的人,其他家不是照样做得红红火火的么?我听父亲说,有厉害人物正和法国总领事那边谈着,正要求大烟买卖合法化呢。让你吸又不是让你去做交易,怕什么?难道还能把这上海滩的烟民都抓了不成?”

    “那倒不会,法不责众啊。”顾管家皮笑肉不笑的,“谢谢少奶奶好意,我是真心消费不起这个。”

    冯慈向玉兰使了个眼色,玉兰便走开了。顾管家正想着再说一些推脱的话,却见望舒急匆匆的跑过来,向顾管家说道:“顾伯,小竹从书房的窗台上摔下来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顾管家一惊,提步便往书房跑去。望舒随后追上顾管家,搀着他,“顾伯小心点。”

    冯慈对小竹是否摔伤并不关心,但看热闹的心是有的,于是也情真意切的跟了去。只是她肚子大,行动迟缓。既想急着去探个究竟,又走不快,这种内心的纠结反映在脚上,形成了非常可笑的走姿。

    花园不大,和书房间有条小石子铺成的小路,虽不长的路程,冯慈前摇后摆地走着,等到书房时已是气喘吁吁。进了书房,冯慈一下跌坐在离门口最近的那张椅子上,喘匀了气,才看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小竹正在呜呜哭着,胳膊腿上都有伤,雪白的肌肤上青一块紫一块,有的地方还渗着血。顾管家去前厅拿纱布和药酒去了,此刻只有望竹在耐心地哄妹妹。

    “小竹不哭,姐姐给你吹吹就不疼了。不哭不哭……”

    看着那几处丑陋的淤青,冯慈心里没来由地一阵舒坦。她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随即又收了回去。她假意要上前表示关怀,又想这时顾管家不在,自己的关怀表演给谁看?所以继续坐着等顾管家的到来。她眼睛关注着门口的动静,又时不时地观察着房间内的姐妹俩。

    真是一对美人啊!冯慈厌恶极了姐妹俩的样子。

    女人之间的嫉妒是不分年龄的,也不分亲疏关系。有时,甚至连母亲都会嫉妒女儿的幸福,女儿也会因没有遗传到母亲的好基因而恼恨。女人之间的嫉恨经常没有道理,也许只是因为美丽有差距而已。

    小竹还在哭,望舒依然温柔耐心地哄。她轻轻吹着小竹胳膊上的伤口,眼神温柔的像是春天的湖水。

    “以后不敢偷偷爬高了哦!”望舒用手指帮小竹擦去眼泪。

    望舒的眼神又刺痛了冯慈,姐妹俩的温情画面也刺痛了她。望舒是断然不会用那种眼神看她的,相反,她对待自己总是那么不屑。冯慈最痛恨那种骨子里的轻蔑,更无法接受那种轻蔑来自于一个黄毛小童。

    比如此刻,望舒明知道她就在身后,却当她如空气般虚无。

    真是比曹瑛更可恨!

    带着一股怒气,冯慈“腾”地站起来。这一起身来得太快,用力又有些猛了,她只觉一腔热血冲上了天灵盖,头晕目眩。她一把抓住了椅子的靠背。

    晕眩中,冯慈这才注意到桌子上有一份《上海时报》,黄纸黑字,两行大标题赫然在目:《军阀内讧:冯桂连皇帝梦破碎,窝里斗败一命呜呼!》。

    父亲!死了?

    冯慈只觉天旋地转,脑子登时一片空白,本就没有站稳的她,一下子便从椅子旁边直直摔倒在地。

    望舒听到这边的声响,迅速转身,看到了地上躺着的冯慈。望舒吓了一大跳,再也顾不上小竹,连忙跑到冯慈身边,想要扶起她。可她的体重又怎么能扶起大腹便便的冯慈?望舒唤了几声“阿姨”,可对方已不省人事。束手无策之际,这才想起该去找玉兰或是顾管家。

    “小竹别怕,等姐姐回来。”交待完小竹,望竹飞快跑出书房,却迎面撞见了玉兰。她手里拿着一个纸包,正是冯慈刚才让她回房拿的东西。

    “小姐!哦不,少奶奶!”玉兰情急之下都不忘更正称呼,下人做久了,规矩习惯就像枷锁一样改不了了。玉兰把纸包放在桌上,冲到冯慈身边,摇了摇冯慈,便和望舒一样开始束手无策。

    “血!啊!血!”

    冯慈的裤管已是一片殷红,桌下的地毯也被染红一滩,触目惊心。

    这时顾管家也已赶到,看到眼前的场景大惊失色。只一会儿的功夫又出了这么大的乱子,顾管家顾不上多想,他吩咐一旁呆若木鸡的玉兰,“快去门口拦辆黄包车。先去医院,再去通知少爷和大小姐!”

    玉兰点点头,跑出门去。

    “望舒,你把妹妹看好,在家等着。”

    交待完望舒姐妹,顾管家一把横抱起冯慈,有些吃力,也顾不上喊累,便直接出了书房。

    小竹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她本已停止了哭泣,可看到眼前地毯上那滩依然在渗透的血,吓得再次哭了起来。

    望舒走到桌前,拿起那份报纸,又看了看玉兰带过来的那个纸包,静默不语。

    [注1土膏:鸦片别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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