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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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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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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的炮竹从傍晚便开始响了起来,到了新旧交替之时达到顶峰,“劈里叭啦”的声音最终连成一片片,在深夜空中此起彼伏,如炮声隆隆。比起真的枪炮,这些震耳欲聋的声响却让人们心安。炮竹不会分辩富贵贫穷,在每家每户被点燃时,都平等无差地响着,声响大的让一个餐桌上的人也需扯着嗓子说话,可人们很欢喜那样做。在欢乐的声音掩饰里,人们说话也大胆与尽兴了。

    后来市民们才知道,除夕那天是真开炮了的。一京一苏两个牛气冲天的大军阀早看不惯在上海独断专权的卢老大,趁着大年三十他疏于应战之际,联合起来向老大开炮,给老大送了个新年礼。炮火的声势不大,就在苏州河畔轰了几处,又衬着整个城市的炮竹声,没有人能听得清,或是听得清也懒得理睬了。

    年三十一过,大街上便满是散落的炮竹燃过的红纸残骸,风一吹打着滚地翻转,最后在角落或台阶下缩成一片,被风带着哗啦啦地走,再被人一把苕帚扫净。烟花过后的荒凉。

    大年初一初二两天,陆间见了很多的人,说过很多的吉祥话,鞠过很多的躬。他的教养和见识使得他颇受欢迎,成人宴上,宾客们对陆威立夫妻说着千篇一律地溢美之辞,这让他们很是满足。陆母知道,儿子是一定不会给她丢脸的。

    可人群越是热闹,陆间就越想望舒。一想到她,周围的一切人声鼎沸皆成了默片,陆家大厅里斑驳陆离的灯光皆变成了背景,眼里心里只有望舒。在陆间十六岁开头的日子,他便第一次体会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心绪。他为这种感受而快乐无比。

    因为她,他变得敏感又多愁,连看到“曹望舒”这三个字都会心跳加速。曹家有女,以月为名,名如其人般美好。那天生日宴上有位宾客姓曹,他都情不自禁地对对方多了几分好感,看着对方名片上的“曹”字呵呵傻笑,让那位宾客受宠若惊又不知所以。后来陆间自知有些失态,笑着为自己圆场,直赞对方的名字起的好。实际上,那位宾客只拥有一个普通的名字,他仅仅叫作“曹大年”罢了。

    不是名字好,而是姓氏好啊!

    同时,陆间发现从喜欢上望舒的那天起,他成了一个有秘密的人,再无法那么简单地快乐或是不快乐了。他还有些苦恼,苦恼于读过那么多的书,学过那么多的道理,却依然无法为约见望舒而找到一条好的理由。他怕望舒鄙视他的轻薄,耻笑他的幼稚,更怕对方拒绝。可望舒又似乎没有真的那么冰冷,她看起来是善解人意的,甚至是有点喜欢自己的。

    一想到这里,陆间心情好了许多,他想若是理由恰当,她该不会拒绝自己的约见。可要找什么样的理由呢?

    那天的成人生日宴散场后,陆间从书房里找了几本鸳鸯蝴蝶派小说,避开了父母和管家佣人,蹑手蹑脚地将书抱回卧室。几本书摊在桌前,却不知该从哪本翻起,因为太过于心急,每本只是翻了几页,杂乱无章地页码,他并无收获。

    这些书里的男女主人公都是怎么相遇的?

    有人轻扣卧室的门,连续轻轻地三下。陆间知是母亲来了,起身去开门。

    “母亲。”

    “怎么又把自己锁在屋里了?今日累着了吧?”

    陆间点点头。

    陆母顺手拉开了灯的开关,屋里的一切,包括陆间的心思仿佛都暴露于明亮的灯下。陆母说:“不要总是用台灯,伤眼睛的。”

    陆间又点点头,魂不守舍。

    “怎么了?”

    “没事,没事。”

    “没事就去洗漱,睡觉,明天还要去庞伯伯家拜年,我会让人把要穿的衣服送上来。”陆母说完,正欲转身离去,不料却被陆间叫住了。“母亲!”

    陆母回头,“还有事?”

    陆间不假思索,便痴痴地问:“你和父亲当时是怎么相识的?”

    这问话一出,他又反悔了,将眼睛垂了下来,不敢正视母亲。问得太过突兀,在精明的母亲面前无疑于自露心事。

    陆母瞧他一脸窘色,猜出几分,但故意装作没听明白,说:“我和你父亲啊,那还在‘五四’之前呢,还不如现在一样提倡自由恋爱。怎么相识的?当然是红娘介绍相识的喽!”说完拿眼睨视着他,心知肚明地,却又不说明。

    陆间又问:“母亲,你那时几岁?”

    陆母笑笑:“十九岁。”

    “十九岁了啊……”陆间在心里将望舒的年龄拿来比较,不由失落起来。望舒还不到十四岁,这个年纪谈什么情情爱爱、看花看果看春秋的事是不是有些过早了?

    约她出来自是很难的了,她一定还需向家人通报,或是有人不放心地跟着。陆间越想越沮丧。难得从母亲那里争取了浮生半日闲,却依然拿这半日毫无办法。

    陆间想着自己的心事,与此同时母亲也在琢磨着他,只是他陷入沉思,并无察觉。

    陆母细细地打量着他,猛然发现他真的长大了。十六岁的他已能与她齐肩并立,举手投足也是个小男子汉了。还有,他看起来已然有了心上人,如果猜得不错,应该就是除夕那天见过的那位小姐。

    陆母这才赫然看见书桌上那几本爱情小说,更是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对于儿子的心思,陆母并未当回事,知好色而慕少艾,人之常情,况且年少时的爱恋多半不会修成正果,这爱的萌芽根本无须扼制,它都自已会凋谢了的。

    陆母又欲离开,陆间依旧急急喊住了她。

    “还有事?”

    “呃,没了……”陆间把话吞了进去,“没事了。母亲晚安。”

    陆母伸手,想抚摸一下儿子的头发,却突然将手停在空中,转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她惊觉已经不能如以前那样亲昵了,他已渐渐成长为一个男人,也开始爱上另外的女人。

    陆母有些失落,再无心情回答儿子的问题,出门时淡淡地说了一句:“水应该都放好了,你洗了早点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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