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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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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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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回去,陆间便钻到自己的房间里,认真地翻起日历,那上面有他近两个月之内所有要做的事,哪些日子要去哪里,见什么人,参加什么晚宴,或是举家乘船的旅行,行程安排得倒比一个普通的成人还要满当。

    父亲陆威立近来声称要在家中实施西式的访客法,无论是受访或拜访都要预约,所以这些行程大都是很难改变的。有些时候,陆间为了不去一些场和而找寻不同借口,却次次被父母识破。可如果那日是真的不舒服,父母也能看得出。真的伪的,在精明的父母那里向来都无所遁形,陆间想不通是自己的演技太过于拙劣,还是阅人无数的父母实在太精明,抑或是因为他是他们的亲生子,父母对他过于了解?

    十六岁了。母亲说,十六岁即是成人了。大年初一不待客,所以家里会在正月初二为他办个盛大的成人礼晚宴。说是晚宴,实际就是要将他推向上海社交圈,向世人宣告陆家后继有人,还是个这么优良的继承者。

    或者,陆间自小就已在这个圈子里了。

    卧室里只开着一盏台灯,灯罩笼着一束光照着桌上的日历表,照着写得密密麻麻的行程,那些小字显得异常醒目。居然没有一日是空白。陆间不禁皱了皱眉头。

    他想见望舒一面,哪怕,只有短短两个小时。

    “间,怎么又把眉头皱起来了?”

    陆间想得出神,连母亲的敲门声都没有听到,等回过神时,母亲已经走了过来,一见他便满是责怪:“小小年纪就这副苦大愁深的样子。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动不动就皱眉和叹气。”

    “不开心的时候也不许吗?”

    陆母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语重心长地说:“又小孩子气了。都是大人了,有那么多情绪会被人耻笑的。”

    陆间却没有将眉头舒展,他是有意让母亲看到他的小惆怅而故意惆怅。他起身面对着母亲,表情极认真地说:“母亲,正月初六令伯伯家的订婚宴会我可否不去?你知道我从不喜欢那个不可一世的令大公子,更不愿看他身旁那些唯唯诺诺之众仰他鼻息。这对我而言是极差的见识,所以不见识也罢。”

    “不许在背后评论别人。”

    陆间故意赌气,不说话。对待母亲这一招是有用的,母亲看不得他不开心,多半会心软,到时就会反过来哄他了。陆间将头转向窗外,面对着白纱窗帘外漆黑的夜色,说:“是!我知道不该在背后议论他人是非,更不能去评判一个长辈,可我的确与那位令公子格格不入。一个腹中空空的纨绔,却总是趾高气扬睥睨众生,对人也极其不礼貌,母亲,难道你和父亲真的喜欢他们一家吗?”

    “你今天太不像话了,这话要是让你父亲听见,又该让你面壁背家训了!”陆母听到这些大胆又叛逆的话,一下严厉起来,说完了又开始心软,极力让面色变得柔和,并软言规劝道:“世间人形形色色,怎么能每件事每个人都那么称你心意?”

    “母亲说的对,只是我从小到大所见之人没有什么如意的就是了。”

    “间,你今天极反常!什么如意不如意,谁不如意?谁又如意了……”说到这里,陆母突然想到白天遇见的那个女孩,心里似乎明白了几分,突然会心地笑了。她说:“那你不去令伯伯家,又想去哪里?难不成那天又装病、躺在屋里看小说?”陆母笑盈盈地揭他以前的谎言,但语气里并无一点责怪之意。

    她对儿子从来没有办法,通常前一秒还在气头上,后一秒就缴械投降了。有时她能轻易识破他的谎话,把那当作是撒娇,有时又很看不透他。她很欢喜儿子有想法,可又不愿意他太有想法,如此种种,从而她无法拿捏管教他的分寸。

    被母亲一问,陆间一时答不上话,他还没有来得及准备答案。可母亲既然问了,意味着她已经退了一步,这时只要能说出一个万全的理由,母亲说不定就完全让步了。

    陆间猛地看到了书桌上的一份《申报》。那是前几日的报纸,父亲看完后从他的书房拿上楼的,上面有他喜欢的瞿先生的文章,他反复读过好几遍。再过两天,瞿先生就会在上海大学开几场演讲,如果……

    陆间转念一想,又似乎不妥。瞿先生是有党派的,思想激进,别说父亲不同意,母亲也定不会同意。他想起那几日正好有另外一位先生也有大学讲座,他便打算偷梁换柱,对陆母说:“母亲,初六那天我想去听听杨开道先生在复旦公学的社会学讲座。父亲常说“男儿要心怀家国天下”,我想听他的讲座要比去令公子的订婚宴有价值的多。”

    “杨先生?”陆母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心存疑虑地问:“不是什么社会上的激进分子吧?”

    “决然不是!他的学问好,且只做学问。”陆间说这话时,底气并不足。

    “容我再想想……”陆母还是无法做出决定,细细思量着。

    “母亲,你也说,明天我就是成人了,也要开始学着自己走路。自小我就不离开你和父亲半步,如此怎么可能像父亲一样独挡一面,撑起陆家的未来家业?我保证,我会安全到家。”

    儿子说得这么振振有辞,陆母终于被说服。儿子说的没错,她也不喜欢令家人,但令家权高位重,能被邀请已是对方给面子了,哪有不去的道理。陆母叹口气,说:“好吧!你不想去就不去了,我和父亲参加就是。你父亲那边我会去说,你就不用担心了。”

    陆间欣喜过旺,一把抱住她:“谢谢母亲!你最伟大了。”

    陆母笑呵呵地说:“你可不能骗我,否则我很难做的。”

    “不会。你若不信,可以让乔叔跟了去。”

    “乔叔还要陪我们参加宴会呢!”陆母被儿子的恭维话赞美着,却并未冲昏头脑,脑子里望舒的影子一直散不去。她看着兴奋的儿子,不经易地说:“那个女孩可是很不错呢……”

    “哪个女孩?”陆母说的突然,陆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见母亲神秘地笑着,才恍悟她可能说的是望舒。他也神秘地笑着,看着母亲,说:“母亲刚才的话,是在试探什么么?”

    “我可没有。”陆母帮他弹弹肩上那一处衣服。那上面并无灰尘,也无褶皱,她这个动作只是习惯性的疼爱而已。“我要下楼了,你也早点洗洗睡吧。后天就是成人宴,你可要精神十足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知道了。”陆间此刻最是愉悦,说什么都好都愿意。

    只要能想办法见到望舒,他什么都原意。

    [注1:复旦公学,今复旦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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