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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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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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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望舒是敏感的。曹瑛和顾管家从来不和她们姐妹俩说她母亲的事,但是从旁人的只言片语里,她拼拼凑凑,居然也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了八九不离十。那些原委她是不懂的,她再聪明早慧,也理解不了这件复杂的故事背后的真相,她无法理解很多事情。

    小的时候,曹望舒有点怨自己的母亲,因为她自己在学校里没少受奚落。同学们说她的母亲是判国者,是不守妇道的女人,说她家世太不清白。而曹瑛也一直没有为她讲述这些千丝万缕的国仇家恨,没有告诉过她其实她的母亲不知道有多勇敢,有多值得敬佩与尊敬。

    曹瑛最怕望舒步入她母亲的后尘,那是一场噩梦,是她最怕看到的事情,因此她无意为望舒灌输这类思想。曹瑛的期许非常简单明白,能振兴曹泰祥足矣,能让曹家家业不要毁在自己这一代手上足矣。

    在那个夹缝的时代,曹瑛和大多数的人一样,无力去判断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人们不知道该相信谁,只有求生存的本能,希望能够在乱世里得到温饱。而像曹瑛这样的家庭,在这种艰难的岁月里还能追求一些些生活的格调,还能接触一些浪漫和奢华,更是不易了。

    曹瑛为自己能为曹家保留住这一点仅存的现世安稳而无限欣慰。她是劳碌的,甚至有些凄苦的,可她又是幸福的。两个年幼的孩子完全视如已出。本来么,都是至亲的血缘,和自己生的又有什么两样?姐妹花能够在最好的学校读书,偶尔也能穿个时髦漂亮的洋装,出门还有黄包车,这已是最大的安慰了。

    只是这样日子没过几年,曹家又一次因为一个女人而改变了那几年捡来的太平时光。

    曹鋆居然决定要和那个冯小姐结婚了!

    那几天,曹瑛正想要抽空和弟弟谈谈,不料曹鋆率先宣布了这个消息,让曹瑛早已预备好的一套说辞全无了用武之地。

    “这是喜事。”曹瑛不动声色地说道。对待只比自己小两岁的弟弟,她不能用教育后辈的语气,“可是那位冯小姐我们还没见过,什么时候请到家里来吃个便饭?我认识一个广东来的厨子,粤菜做得很是道地,如果冯小姐愿意赏脸,我们就请她和家人一起过来,也好表示一下我们的诚意。”

    “谢谢姐姐。我一会儿就去邀请她看看。”曹鋆脸色淡淡的,仿佛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呵呵,挺好,挺好。不过,我还不知道这位冯小姐怎么称呼呢?还有,多大年龄?”

    “冯慈,今年刚刚2八岁。”

    “光听名字,倒是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曹瑛说着,垂下眼,呷了一口茶。茶毕,将茶杯轻轻放在茶几上,缓缓地抬起眼,看着曹鋆,“但愿她不如惜时那般刚烈啊!”

    曹鋆笑笑,没有应声。

    “她家长辈已经同意了吗?”

    “她没有母亲,只有一个父亲,效师北洋的。”

    “恩……”曹瑛沉思着,“原来是个军家人啊……”

    “是的。”

    “眼下这局势,军人倒是吃香的很,呵呵!”曹瑛笑得很是敷衍,又多少有点无奈,“只是这打打杀杀的,你方唱罢我登场,不知道会不会哪天就殃及池鱼呢?生离死别见得多了,反而越来越贪生怕死了,也越来越惜命了。弟弟,你会不会觉得我这种想法有些太懦弱?”

    “姐,这些年家里全由你一人支撑,度过数不清的大小风波,而我又是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我怎么有资格说你懦弱?”

    曹鋆这么说,曹瑛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她轻叹一声,掩饰不住的忧虑,“弟弟,这是你的第二次婚事了,但也如正婚一样重要。你和我年龄相差无已,我也没有权利为你做什么决定,但我还是很想多问一句,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想好了,姐姐。”

    “我还是觉得很突然。”曹瑛笑笑,“说实话,我倒也听说过这位冯小姐,外面也有她的一些小道传闻,但我是不信那些传闻的。我很想让你亲口告诉我,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总觉得,她和惜时应该很不一样。”

    曹鋆面有难色,像是无法对冯慈褒或贬,甚至是有点不想评判她的。他眉头微微皱了皱,不知该如何回答曹瑛的这句问话,淡淡地说了句,“她……也是个可怜人吧。”

    “可怜人……”曹瑛重复这三个字,仔细拿捏这其中的含义。可怜人,是顾管家说的被情夫抛弃的事吗?如果是,那倒真是个可怜人。曹瑛想到了自己,她那个不争气的小丈夫和秋桂私通时,自己代他们承受了多少奇耻大辱?只是不知道这冯小姐的可怜究竟可怜在什么地方,曹鋆不细说,她也就不能追问下去。

    曹瑛天天心力交瘁,在儿女情长这些事情上已经懒得动脑筋了,更何况曹鋆也是家里的主人,自己虽然长姐如母,却也不好对他的私事指手画脚。他愿意娶谁,就娶吧,不过就是一个女人而已,至多也是有点心眼、吃吃飞醋、耍耍小聪明罢了,也折腾不起什么大的风浪来。

    “可怜人……”曹瑛一时接不下去话,只能重复着这一句,重复的过程中,还在思考着。曹瑛的思索时间有点长,使这件事显得更加重要起来。她问曹鋆,“她父亲已经同意了?”

    “他恨不得马上将女儿嫁出去。”

    看来这位冯小姐确实做过一妨碍名声之事,曹瑛在心里发笑,这样一来,倒与曹鋆十分般配,她这位老弟本就不是个按常理做事的人。

    “我真的很喜欢她?”

    曹鋆的脸上又出现了刚才的神情,脸色没什么悲喜,平淡地像在说别人的婚事。“搭伙过日子罢了,找个人陪着。”

    曹瑛听了心隐隐疼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同时又有几分不解:曹鋆孤寂了这么久,她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并不需要陪伴的人。看来她真是低估了人们对寂寞的害怕程度了。

    “婚礼你打算怎么办?”

    “她父亲要大操大办,但我想不必了,请三五亲朋过来小聚即可。”

    “该少的礼节还是不能少,否则落人话柄,显得我们好像怠慢了冯小姐似的。毕竟是喜事,也要风风光光,也灭灭那些人多嘴杂的声音。”

    “一切听姐姐的。”曹鋆依旧淡淡的。

    曹瑛苦笑,这回倒来听自己的了,和冯小姐私订终身时为什么没想到要来商量呢?听他的口气,日子怕是也已经选好了。

    还没等曹瑛问,曹鋆便主动和盘托出,“姐,我不迷信什么黄道吉日,最近天气都不错,我想就在秋天里把婚事办了,再晚天就要冷了。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成家,也算不得是什么喜事,就不用过于复杂了。”

    曹瑛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冯小姐她……该不会是有身孕了吧?”

    期待着否定的回答,不料曹鋆却点点头,“是的。”

    曹瑛再也无法淡定,睁大眼睛看着曹鋆,却说不出话来。有了身孕并不稀奇,她想的最多的是坊间关于冯小姐的那个传言。但她实在问不出口,这孩子是不是曹鋆的。

    曹瑛满脑子都是望舒和小竹两个孩子的影子。

    “都有孩子了……好啊……”曹瑛语无伦次地应对着,觉得身心俱疲。

    曹鋆明白曹瑛的心事,她想知道的和外面的人们想知道的并无二致。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挤出一丝深沉的微笑,而后从容地说,“孩子是我的。”

    他看到姐姐凝结的眉头并没有因这句话而舒展。

    那丝深沉的微笑却依然停留在曹鋆的脸上。

    “有身孕的人了,你更要好好待她。”曹瑛的这句话,并无感情色彩,像是官话客套话。生米已是熟饭,事已成为定局,此时再多言半句都是无用了。只是,望舒和小竹呢?这位特立独行的弟弟难道从来没有考虑过两个孩子的感受吗?望舒明显已经是个大人样,小竹也开始懂事,曹鋆实在是应该去问问她们的意见才对。

    “弟弟,这件事你让两个孩子知道了吗?”

    曹鋆摇摇头,神色沉重。

    “你能娶妻生子我为你高兴,只是望舒可不是小孩子了,你得把她当成个大人般对待,这件事,抛开小竹先不管,望舒那边你得好好和她沟通。”

    曹鋆面有难色,“只怕她不会同意。望舒的性子太像惜时了,很执拗。”

    “望舒并不执拗,她只是缺少关怀。”曹瑛抬眼,换一幅严肃的脸色,“她自小没有母亲,你又对她鲜言寡问,我虽说是她的半个母亲,可忙于生意,自然是常常疏忽了她和小竹的成长。望舒哪是执拗,她分明是砌了堵墙将自己围起来,生人勿近,是她在保护自己。”

    “我觉得对她们很是亏欠。”

    “说这些话无用,弟弟,你还是想想怎么和两个孩子说吧。”曹瑛揉了揉眉心,直觉头痛得很,“我这边你不用多考虑,我也希望你能有个人照顾,希望你能过得安乐。”

    曹瑛说完,坐起身来,紧紧闭了下酸楚的眼,又缓缓睁开,眼神略过偌大又寂寥的曹宅,又望向远处的书房,那是曹鋆天天沉迷流连的地方,昏暗忧伤。

    曹鋆也顺着她的眼神向那边望去,稍许,悠悠地说道,“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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