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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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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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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已是夜里九点,曹瑛还没有回来。

    这是一个平凡的夏夜,望舒和望竹正在书房里读书写字。望舒已经是个12岁的大孩子了,再加上曹瑛手把手指导教育,也算阅览了不少书籍。她时不时地教只有6岁的妹妹认字,读文章,两个小家伙全无困意,说说笑笑的。

    顾管家一直在旁边陪着,一边为她们扇扇子,一边用温暖的目光看着她们,爱意浓浓。

    “顾伯,你也给自己扇嘛,你的头上都有汗了。”望舒懂事地对顾管家说。

    “不要紧。”顾管家依旧为姐妹俩扇着。

    “顾伯,我上次在简之伯伯家,看见一个机器,就是叶片转呀转的,转得很快,然后屋子里就好凉快。简之伯伯说是从美国人那里买的,那是什么呢?”

    “那是扇风机,洋人们都用那个。”

    “咱家为什么不买一个呢?”望竹稚嫩的声音。

    “会有的,会有的。”顾管家抚摸着望竹的头,温和地说。望竹头发又细又黑,柔柔软软的,像极了她去世的母亲。顾管家心里一阵酸楚。

    “小竹,姑妈一个人赚钱养家特别辛苦,我们千万不要向她要扇风机哦!西洋的机器都很贵的,我们买不起,还得惹姑妈伤心。”望舒已然是个大人的样子,她比一般的小孩子都早慧。

    望竹乖乖地点点头,伸出小手和姐姐拉勾勾,说:“恩,我们不说。”

    望舒朝着大门外看看,依旧没有动静。她问顾管家:“顾伯,姑妈说是去看皮草,怎么还不回来呢?”

    “你姑妈说是要找几个贵太太打几圈,可能早回不来了。你们乖,洗漱睡觉吧,望舒你还要早早去学校呢。”

    “姑妈打麻将,肯定又要输钱了。”曹望舒童言无忌,却一针见血,“姑妈每次都故意输给那几位太太,就是讨好她们的,那几位太太明显故意在欺负姑妈。”

    “哎呀呀,这话可不能让别人听见。望舒你误会了,是你姑妈本身牌技不好,这么多年了牌技还是上不去。”顾管家为人谨慎,他很怕孩子们在外面也这么口无遮拦。

    “放心吧顾伯,我才不会乱说呢,姑妈教过我,在那些洋人和贵太太面前,只说好听的。”望舒看着顾管家那个胆小的样子,不禁觉得可笑。

    “那就好,那就好。”

    “顾伯,我困了。”小竹揉揉眼睛,娇滴滴的声音。

    “我送你们去睡觉吧,夜渐渐深了,要是你姑妈看你们这会儿都没睡,又要数落咯。”顾管家把小竹手里的毛笔轻轻放在案上,牵起她的小手,向门外走去。望舒在后面跟着。

    姐妹俩刚刚睡下,便听见大门转动的声音,曹瑛回来了。顾管家连忙下楼去接,走到大门口时,发现大门外还站着一个人。

    正是望舒望竹口中的那个“简之伯伯”,潘简之。

    潘简之着一身浅蓝色长袍,清瘦精神,即使有时髦的金丝边眼镜隔着,还是能一眼看到他的炯炯目光,眼神犀利,精明又得体。

    顾管家看到潘简之,神色微微有变,但这不易察觉的神色稍纵即逝。他一生为人小心,又深知自己虽是曹家老人,却也只是下人身分,说话做事总是要有点分寸的。

    潘简之却很绅士,见了顾管家礼貌地脱帽致敬,给足了他长辈的面子。随后深情款款地对曹瑛说:“你安全到家我就放心了。早点休息,我先回去。”

    曹瑛反身给了潘简之一个拥抱,他顺势轻揽下她的腰,遂即放开。顾管家看到这一幕,轻轻把脸侧过去,面无颜色。

    曹瑛送走了潘简之,转身将大门反锁,向正厅走过来,一边走一边问:“孩子们都睡了?”

    “你回来之前,风刚睡下。”顾管家说。

    “恩。”曹瑛漫不经心地应着,突而想起刚才和潘简之拥抱一事,便说:“老顾,以后我要是晚回来,就不用下楼来接应了,我自己有钥匙,开了门便是。”

    顾管家没有应声。

    等曹瑛坐定后,脸上微微渗着细汗,不禁拿手帕擦额头。顾管家为她递了一杯温开水,笑笑说:“大小姐,望舒今天说呢,你在外面打麻将尽故意输给别人,还说别的太太们欺负你,还说不会把关上门的话说给外人听。呵呵,这小丫头的心跟明镜儿似的,精得很呐。”

    曹瑛呷了一口水,欣慰地说:“是啊,望舒自然是不会错的,可她才十二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哎……”

    “我看啊,她现在比那些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们都知世故。”顾管家分析着,“小竹就稍微单纯了点,望舒像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就明显成熟得多,毕竟是当大的。不过小竹倒是个享福的命,人太能干了,注定要辛苦些。”说完深深地叹了口气。

    曹瑛不太赞许这个说法,“这乱糟糟的年头啊,想生存下去已是不易,想要活得好,没点本事怎么行?难道真的要让人宰割,像那些流浪汉一样吃了上顿没下顿吗?”

    顾管家连声说是是是。

    曹瑛揉着酸痛的肩膀,说:“又陪马太太、魏太太他们打了几圈麻将,输是输了点,可好在又成了几单生意。只要这些太太们在她们的什么骑马会啊、妇女会啊这样的团体里说一声,我们就有吃饭的本钱了。”

    “可这么一小笔一小笔地做生意,可以吗?”

    “当然可以。”曹瑛说:“‘曹泰祥’不能倒,哪怕小生意也是要做的!你知道的,为了我们一家老小都不沦落街头,当年我连惜时的尸骨都不敢去领,及时表明立场,又在报上发表声明与她划清界线,曹家才不至于被人赶尽杀绝。可怜的惜时最后竟成了尸骨无存的人,我同样也对不起她啊!可去的已经去了,生的还要继续生,我又有什么办法?我睁眼的一天,就不能让曹家家破人亡,不能让父亲的心血功亏一篑。”

    顾管家像是不经易地、小心地问:“那,潘先生他……”

    “顾管家,”曹瑛正了正颜色,打断他:“你也累了一天了,去休息吧。”

    “大小姐……我不是想多嘴,只是觉得潘先生和你来往过于密切,怕外人说长道短,毁了你的清誉。还有,我总觉着他……”

    “清誉?”曹瑛眼睛一挑,冷笑一声:“从弟妹被捕入狱,我为她奔走请愿的那刻起,从曹家遭受飞来横祸的那刻起,这早已经不再重要了。我要的是生存,不是清誉!再说了,这年头有钱有势才是清誉,没钱是白的也能被说成黑的。顾管家,你明天还要带望舒去学校,早点睡吧。”

    但顾管家依然没有走开,嘴唇翕动着,像是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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