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程育康走进屋子，站在门口。
“站在那儿干嘛？”张芝蕴笑笑，看着儿子。“过来坐。”
程育康走过去坐下。
“刚才吃晚饭的时候，就见你像有心事似的。”张芝蕴给儿子育康倒了杯茶。
“当着家里人的面我也没问。怎么?你姥爷不同意机票的事情?”
“嗯，”程育康点点头，一五一十地说道。“姥爷说想让咱们家都搬到上海那儿，说上海没有轰炸。”
“不都说了不去了么？”张芝蕴神色变得有些微冷。
“是。”程育康点点头，“我也没直接应承。后来临我回来前，还是舅舅偷偷给我准备了票。”
程育康从外衣口袋里拿出一封纸袋。
“刚才您让我来您房里，我想应该是因为这事儿，便直接拿过来了。”
张芝蕴看着儿子，接过纸袋，低头倒出来。见竟只有五张，且出发时间就在五天后，她眉头一皱，看着掌心上的那几张票，语气平淡。
“飞机票很难弄到?”
“是，但……”
“原本你舅舅给凑到了几张？”
“六张……”
张芝蕴抬起头，眼中看不出一丝波澜，沉着地淡淡道。
“被你姥爷发现了?”
“是。”
程育康知道自己的母亲一向聪慧机敏。
张芝蕴看向一侧，不服输的性格让泪稳稳的含在眼眶里，灯烛摇曳下，她的侧影倔强不甘。
“他说什么了？”
“姥爷说，”程育康看了眼母亲，顿了顿。
“我和育廉是您的亲儿子，毓芙毓蓉的母亲不在了，您不会忍心留我们在外面飘着。还说您是个聪明人，孰轻孰重，您清楚。”
张芝蕴侧着脸，扬起头想了想，泪已隐了回去，她叹了口气。
“是你姥爷的做派。”
“那，娘您……”
“好了，”张芝蕴回过头，看着儿子育康，语气平淡冷静。
“这些票先放在我这儿吧，我知道了。”
“嗯，那育康先回去了。”
——
夜色如水，恬静安和，在怀里靠着，邓书宁的声音磁柔婉顺。
“票的事……成了么？”
“嗯。”
张芝蕴的下巴拄在长发上，轻抚着那软柔清香的发丝。
邓书宁扬起脸，她的下颚线微尖，但下巴颏那一小块儿小巧圆润，显得乖巧可人。
“你爹同意了？”
她看着张芝蕴，有些难以相信，一双桃花眼睁得微圆。
“同意了。”
“你莫不是在骗我?”邓书宁回过头继续倚着，垂下眼眸，有些奇怪。
“这么简单?”
“现在局势这么乱，当然和以前不同了。”张芝蕴轻拍几下邓书宁的胳膊。
邓书宁轻咬着下唇里的肉，低头细想。
“或许吧……诶？”她眼神飘向张芝蕴，“是六张对吧?”
“嗯，是。”
“哦，那就行。”
浅浅一笑，头深深埋在怀里，邓书宁闭上眼睛，这才睡的香甜沉稳。
借着月光和着夜色，张芝蕴的脸上有些许愁容。
四个孩子，两个是亲骨肉，两个是没了娘的小孩儿，抛下谁也不行，他们都得去。
张芝蕴低头看着酣睡中的邓书宁，是那般纯善秀雅。她了解书宁，虽说已经三十又一了，心思也敏感细腻，对几个孩子更是体贴亲和。但若要她孤身在国外带着这四个孩子，独自一人照料他们的衣食住行、上学成长，张芝蕴觉得，她还没有那么成熟。况且她又是个心善软性子的，她能一个人在国外发展好生意，安排妥帖一切么？
张芝蕴很担心。
可若把她留在国内，虽然这儿还留着一间米铺，也有素馨和双喜陪着她，但是一想到连年的战火，自己又不放心。
轻叹一口气，张芝蕴想的头痛，只能躺下，盖上被子。
——
“送走毓芳了?”见育康回来了，张芝蕴示意育康坐在自己旁边。
“嗯。”程育康点点头，坐在桌旁。“眼看着火车发的。”
“有些惆怅?”
“嗯。”程育康低下眼眸，有些失落。
“虽说毓芳有些任性刁蛮，但等到今天真把她送走的那一刻，想着以后就很难再见到面了，还是很不舍的。”
“嗯。”张芝蕴点点头。“毕竟血浓于水。”
张芝蕴握上儿子育康的手，安慰着。“不过，这对她来说，也算是最好的结局了。以毓芳的想法，今后能在亲姐姐家那边的城市结婚、生活，会更有家的感觉。其实毓芳也不容易，当年毓芬早早就嫁了人，出前毓芬还是程府的大小姐，什么都有。而毓芳呢？十几岁的年纪就要承受那么多。”
育康点点头，张芝蕴继续说道。
“她现在不止是把毓芬当做姐姐，对她来说，毓芬也是长姐如母，是个依靠。所以前几天我已经打了一笔钱给毓芬了。我想，等过几年毓芳也就从她那儿出嫁了，给她的亲姐姐，我也放心。”
“娘说的对。”育康点点头，忽然想起来那件事，育康看向娘亲。
“对了娘，那件事，您……想好了么？”
“嗯，”张芝蕴点点头，如有重担，面色理性沉着。“想好了。”
“您会去的，对么？”育康的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希冀。
张芝蕴淡淡一笑，隐隐的疲惫。
“你这么确定娘会去?”
“我和育廉都去了，您难道真会不去么？还是……”程育康有些迟疑，“您要扔下毓芙或毓蓉?”
“傻孩子，她们的母亲都不在了，年纪又那么小，无论我扔下她们其中的哪一个，别说我不忍心，你六姨娘也不会让的。而且，那又是你们的亲妹妹。”
“娘……”
“美国……我会去的。”
“真的？！”
娘能肯定的告诉自己一起去，程育康自然是开心极了。
“不过，”张芝蕴看着程育康，“你先不要和任何人说起飞机票的事，尤其是你六姨娘。之后，我自会找个合适的时机和她说的，知道了么？”
“嗯。”程育康点点头。
——
看着育康出门的背影，张芝蕴若有所思。
——
“你给我装那么多东西干嘛啊？”
张芝蕴坐在桌旁，看着邓书宁忙前忙后的整理，目色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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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书宁拿起一摞衣服坐到床边叠着，看着张芝蕴微笑道。
“你以为美国是城东啊？想什么时候回来就能什么时候回来。”
她低头继续叠着。“东西都得拿全了，否则等去了那儿，本来语言不通就不方便，还得现去买日用的，多麻烦。”
邓书宁走过去，将叠好的衣服放在行李箱里。
“但也不能拿太多了。”邓书宁一边收拾一边说道。
“我听说现在管飞机的人可牛了，行李拿多了就说超重什么的，还会往下扔呢，说要不飞机飞不了。”
“是么？”张芝蕴淡淡一笑，无意地搭话。
“当然了，我听别的府里的太太说的。诶？”邓书宁忽然想起了什么，“咱把这宅子的房契也拿上吧，虽然我知道素馨和双喜信得过，但房契这么重要的东西，还是贴身保管着放心。”
“不用了。”张芝蕴拿起茶壶倒茶，“你先休息会儿，喝点茶吧。”
“怎么不用，你就不怕丢了？拿去稳妥点。”
“一但这儿需要用房契登记什么的，我好去……”
邓书宁回过头看向张芝蕴，张芝蕴自知说多了，没再吱声。
“你说什么?”
邓书宁走过来。
“没说什么。”倒满了茶盏，张芝蕴将茶壶放在一边。
“你说了，”邓书宁没有坐下，就那样看着张芝蕴，面有不忍。
“你分明说了，你在这儿。”
“都说去美国了，在这儿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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