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们先去吧。”张振海摆了下手。
“凯旋,别忘了写作业。”孔慧敏站起身冲着儿子张凯旋说道,看似无意。
“对了,我国文作业还没写完。”
张凯旋本也是个人精似的孩子。
——
几个人走后,程育康看着姥爷张振海。
“姥爷,我们那儿的情况您也知道,经常会有轰炸。”
张振海双手叠搭在拐杖上,没好气地看着一边。
“有一次往防空洞逃的时候,娘差点儿就被炮弹炸到了。”
“什么?!”张骥远吃了一惊。
听了这话,张振海握着木杖的手也紧了紧,但面色上没表现出来什么。
“后来怎么样了?”张骥远追问道。
他一向心疼妹妹张芝蕴。母亲在妹妹十三岁的时候去世,虽然当年自己也才十九岁,但因为父亲常年在外,忙于战事,所以都是自已担负起的照料妹妹的责任。所以对于妹妹张芝蕴,他总有一份如父如母般关切的心思。
“后来还是六姨娘舍命相救,才免于一难。”程育康暗暗看向姥爷,察言观色。
“哼,”张振海冷哼一声,“去年我就和张芝蕴说了,让她来上海,是吧?”张振海看了眼儿子张骥远,“这有我,有她哥,就搬过来,这也没有轰炸,不比你们在那儿担惊受怕的强?就不听我的,就犟!”
张振海气到狠点了下木杖,“说什么程府产业繁杂,一时间不好规整,太麻烦……我看都是胡扯!她,她就是放不下那个……”
“爹!”张骥远喊住父亲。
张振海看了眼张骥远,双手相叠拄在木杖上,没再说下去,转头看向一边,无言良久。
“得了吧!张芝蕴为什么派他来,没让育廉来你不知道啊?还什么育廉的作业没写完?!你也信?”
依旧没有抬头,张振海看向门外,“育康是最随你妹妹心性的,极机敏的一个人了。”
张骥远没吱声。
张振海抬头看向程育康,“你知不知道你六姨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程育康看着姥爷,姥爷虽年老,眼皮都已经松弛,目光却是如火如炬。
“我……”程育康一阵语噎,显得有些局促,低下头。
“你看看?”
张振海冲着张骥远,“你这妹妹就是让你给惯坏了。现在还想浪迹天涯了,想得美她!”
“爹,但芝蕴他们那儿的情况的确就是那样,天天轰炸。再说您说我惯她,您不也是把她从小宠到大的么?您知道她的性子,极倔极坚持的一个人,这次既然舍下脸托育康回来求,肯定是走投无路了啊。现在全国都是这种形势,您忍心……”
“那就搬过来。否则,”张振海站起来,猛敲了下木杖,满腔的怒意随着木杖撞击地板的声音开散过来。“一切免谈!”
——
“育康啊,一想起你下午的火车就回去了,舅舅还真是不舍得。这几天在这儿玩的还开心么?”
程育康随着舅舅张骥远进了书房。
“嗯,”程育康和舅舅坐下。“这几天跟着美玲美娜、还有凯旋去探访了上海的很多名胜古迹,虽然两年不见弟弟妹妹了,却仍跟一家人一样亲近,玩儿的很开心。”
“嗯,”张骥远笑笑,“都说这母亲和谁亲,孩子就和谁亲。我就你母亲一个妹妹,从小宠的跟自己孩子一样,你们兄弟姐妹几个现在这么好,我也很欣慰啊。”
“嗯。”程育康笑着点点头
张骥远叹了口气,“前天你姥爷说话比较直,他们那辈人就那样,你要理解。”
程育康点点头。“育康知道,我能感觉出来,其实姥爷很关心我娘的。”
“这你说对了。现在你姥爷年纪大了,情感也不像从前一样那么外露了。其实你姥爷对你母亲、他的这个小女儿一直都是宠爱备至的。”
张骥远看着远处,“你想啊,那个年代,女孩子想骑马就骑马,想打枪就打枪,也就你姥爷能这么宠女儿了。”
程育康点点头。
“可是,就因为你六姨娘的事情……”张骥远叹了口气,摇摇头,“不说了。”
程育康了然于心,也没再说什么。
只见张骥远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了个信封,递给外甥育康。
“这是?”
育康见舅舅眼神示意,便将信封拆开了,里面竟是六张飞机票。
“这可是我花了不小的人情弄来的。”张骥远慈爱地看着外甥育康。
“数数是六张吧?等会儿揣好,可别弄丢了。现在这局势,一张去国外的飞机票可比普通人的一条命都金贵。我这也是找了军部后勤处的朋友才弄到的。”
程育康看了眼飞机票,又抬头看向舅舅。
“舅舅,您放心,我肯定好好放……”
“一会儿没看见你俩,我就知道是因为这事儿。”
张振海拄着木杖走了进来。
“爹……”
“别叫我爹!”一声呵斥,张振海瞪着张骥远,“你现在都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了,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
张骥远低下头。
张振海看着程育康,又看看票。
“几张?”
程育康为难地没敢说话。
“几张!”又重复了一遍,张振海的音调都提高了几度。
“六张。”程育康看向姥爷。
张振海上前就去拿那票,程育康瞬间本能地死扣着。
“松开!”
张振海一个大声的呵斥,程育康不得不松开手。张振海一手拿过去,看了一眼,抽出一张,将另五张扔在桌子上。
“姥爷!”“爹!”
二人还没来得及阻止,张振海便将手中的那张票撕得粉碎。
“爹,那是我好不容易……”
“好不容易什么?!”一道狠厉的目光落在张骥远身上,张骥远一时哑言。
“现在就五张票了,姥爷,”程育康看向张振海,有些失落委屈。“我们还怎么去?”
“五张不正好?”
“好什么啊,爹,人家一家六口人呢……”
“育康育廉,是她的亲儿子;育康前天说过,那个程毓芳不去,剩下毓芙毓蓉,虽说没妈了,但我量她俩也做不出把两个小孩子扔在国内、让素馨她们看养的事儿。再就是你那个不省心的妹妹,正好五张!”
“姥爷,您没算六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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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话!我还不知道你有个六姨娘?”张振海拄着木杖,分析道。
“你和育廉这两个亲儿子在外面,我就不信她舍得留在国内,和你们分开。再说你不是说程府的物产都变买的差不多了么?她不走干嘛,守着那点小买卖喝西北风啊?”
“以我娘的性格,她还会再买一张的。”程育康皱着眉头。
“买?你让她买!用钱能买到,她张芝蕴还会让你来找我们?!”张振海转过身气呼呼的。“现在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得到!”
张骥远愁容满面,“爹,您明知道飞机票难买,您还撕了它?这……唉……”
“姥爷,您这不是为难我娘么?”
“我就是要为难!要她迷途知返!”张振海看向程育康,“你娘是个聪明人,孰轻孰重,她心里清楚。”
“她……”
“育康,作为一个儿子,”张振海看着程育康,绕有深意。“你应该也不希望你娘一直错下去吧。”
程育康失神地看向桌子上的票,虽然对于娘和六姨娘的事,自己已经释然,但终归也是有些别扭的。姥爷这一闹,或许真的可以就此断了联系。但六姨娘又实在是个好人,自己又不忍心。一时间,程育康顿觉心思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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