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书宁喂完了晚饭，陪她说了会儿话，待她休息了，张芝蕴这才走了出来。刚打开房门，张芝蕴便看见了院子里的育康，她转身轻轻拉上房门。
“出来散步？”
回过身子，张芝蕴慈和地淡淡笑着，将餐盘递给门外的丫鬟，走向站在院子中央的育康。十八岁的育康，现在已经比自己高出了不少。
“不是，我是在等娘您。”程育康的语气沉着平淡。
“等我?”
张芝蕴心下有些奇怪，但因为书宁刚刚醒来无碍，她的心情自然还是不错的，嘴角也有着隐隐的笑意。
“等我做什么?”
“有些话想跟您说。”
“什么话？”
程育康转过身看向一边，似是还不知如何面对着母亲说出下面的一番话。傍晚夜色渐浓，显得程育康的背影也深沉了许多。
“这半年多，儿子知道您和六姨娘因为顾及我所付出的。但当今天看到六姨娘为您所做的事……”
程育康垂下眼眸，眼神苍茫。
“育康有些改观。”
“改观了什么?”
“我想，如果当时是爹……他处在与六姨娘一样的处境下，他会怎样做?”
程育康转过头，看着母亲，眼神恳切地等着一个答案。
“他会么？”
张芝蕴淡淡笑笑，态度沉静。
“育康认为呢？”
程育康无言，良久，他看向远处，失落地垂下眼帘，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种情况下，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是待不住的。”
张芝蕴也看向同一方向的远处。
“你说的对。”
“如果你愿意陪着她，就陪着吧。”
没想到育康会这样说，一时有些诧异，张芝蕴转过身看着儿子。
“育康……”
育康也转过身，看着母亲，神色如常。
张芝蕴浅浅一笑，“儿子，谢谢你。”
——
转眼到了来年的六月，城市上空的轰炸却依旧没有停止。
“这轰炸什么时候才能停啊。”
从防空洞回来，进了屋，邓书宁坐到桌子旁的椅子上，一脸惆怅无奈。
张芝蕴走到邓书宁旁边抚着她的肩安慰。
“是啊，刚开始的时候，以为就轰炸一天。后来是三天，一个月，几个月，现在都一年多了，还是这个样子。”
邓书宁抬头看着张芝蕴。
“芝蕴，你说这要一直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啊？”
邓书宁眼神飘向一边，“还好我爹娘和哥哥一家去投奔弟弟了，不在咱们这儿了，要不然这每次从防空洞回来，我的心也不会安。”
张芝蕴若有所思，也有些忧虑。
邓书宁一双柳叶眉颦起，看向张芝蕴，心急道。
“要不，还是让几个孩子出去留学吧，美国，英国都行。现在咱们这儿的局势实在太乱了。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这个事情，他们那么小，还有大把的时光，如果……”
不忍心说下去，邓书宁顿了顿，“那咱们俩真的会追悔莫及啊。”
张芝蕴点点头，“最近我也在思考这件事情，不过……”
她看向邓书宁。“我想的是，如果可以，咱们全家一起搬走。”
“一起?”
邓书宁摇摇头，叹了口气。
“现在都想着逃难，机票也不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了。之前我还在想，不行就让育康一个人先去留学呢。一张票都犯愁，咱们全家又怎么能行呢？”
张芝蕴坐下，冷静地分析道。
“双喜年初才嫁人，素馨也拖家带口。咱们带不动他们，她俩也不可能撇下家去国外。所以我考虑就让她们在国内给咱们看着老宅。你和我，育康育廉，加上毓芳毓芙毓蓉，就是七张票。我想，”
张芝蕴看了看远处。“或许我爹和大哥他们能帮我们想想法子。”
“可是……”
邓书宁有些担忧。“我听你说，你爹已经觉察到我和你的事情了。你们的关系现在这么僵，你去要，他会不会……”
“再僵他也是我爹。”张芝蕴握上邓书宁的手安慰道。
“况且，还有我大哥呢。现在正值暑假，我打算，让育康去趟上海问问，正好也让他去探望探望他姥爷和舅舅一家。”
——
饭桌上，一家人正吃着晚饭，张芝蕴环顾一圈，放下筷子，看着几个孩子。
“我有件事情要和你们说。”
听了这话，一桌人放下筷子，纷纷看向张芝蕴。
“你们也都大了，”张芝蕴看向育康，“你十九岁了，这个暑假过后就上大二了，育廉和毓芳也早是高中生了。”
张芝蕴看着十一岁的毓芙和七岁的毓蓉，“你们俩年纪小，但也都知道外面的形势了。”
张芝蕴看向客厅门外，“外面的敌机三天两头的轰鸣，一年多了，我看它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她叹了口气，“的确，日子还是能过的。但你们都小，万一被轰炸伤到，那都是一辈子的大事。所以……”
张芝蕴看了眼邓书宁，又看向五个孩子，语气沉稳。
“我的意思是，搬迁。”
“娘，”育廉看看六姨娘还有几个哥哥妹妹。
“咱们搬家的话是要搬到哪去啊？”
张芝蕴看着一家人。“现在在国内，不管哪里，局势差不多都是这样。即便是态势好一点的省市，没有轰炸，也都不太平。所以我想，如果可以弄到些飞机票，咱们就举家搬到国外。”
“国外?”“去那么远？”……
几个孩子互相看看，满是诧异，议论纷纷。
“孩子们，你们二娘只是有这个想法。”
邓书宁连忙平复孩子们的情绪。
“现在的飞机票一张都很难弄到，所以现在我们也只是有这个想法。”
“弄不到最好。”毓芳瞥了一眼，看向一边。“我还不想去国外呢！”
几个孩子看着毓芳没有接话，育康育廉不太喜欢毓芳娇纵的脾气，两个妹妹对任性霸道的毓芳也从来都是敢怒不敢言。程毓芳的秉性，显得她与这个家有些格格不入。
“毓芳，我们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张芝蕴看着毓芳，耐心劝道。
“在国外生活至少不用为了安全提心吊胆。”
“我不管！”毓芳看了眼四周。
“现在我们大房这里，我就只有大姐了。这个家离大姐家就够远了，要真的搬到国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我姐再见面呢！”
“毓芳……”
－－－－－－题外话－－－－－－
邓书宁刚要劝，毓芳站起来。
“六姨娘，您不用劝我了。我的决定，八头牛都拽不回来。你们母慈子孝愿意去哪儿我管不着，但是我娘已经走了，我不想连个姐姐也没有了！”
“毓芳！”张芝蕴坐在一边，看着程毓芳。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难道育康他们就不是你的兄弟姐妹么？我和书宁就不算是你的娘了么?！”
“对啊，毓芳，”邓书宁在一旁柔声劝道。
“虽然你娘走的时候你也大了，但我和芝蕴姐待你从来都是和自己的孩子一样。毓芳，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毓芳忍着泪，眼眶红着，有些哽咽。
“对，就是因为娘走的时候我已经大了，所以我什么都记得。”
她看向七岁的毓蓉，“我看见毓蓉，就会想起谷雨晨。”
毓蓉在一边皱着眉毛，听着姐姐说起的那个娘曾说过是自己亲生母亲的名字，好奇又疑惑。
毓芳舒了一口气，一行泪悄然落下。
“然后我就会想起我哥，我娘！”
程毓芳回过头看着张芝蕴和邓书宁，声音缓缓。
“这些年，我在这个家待的够纠结了……”
“毓芳，”张芝蕴的声音柔和了些。“那都是上一辈人的事情了，你不用想的那么多……”
“可它实实在在的存在过！”毓芳转头看了眼程育康，“育康哥，你忘了吗?”
见程育康没有回答，她又执拗的看向程育廉。“育廉哥你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