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过。
放暑假了。
一切来得这么顺理成章,这么轻飘飘的。岁月这么随意的把人的过往掀过去,不留痕迹的与将要来的对接。
满堂在家闲着无事,听着爸爸的建议,就到邻村的砖窑场去做拉坯的。一边锻炼身体,一边挣点钱。
早上五点半,满堂跟着同村的张姨的和李婶子还有小飞骑车同去。第一天去早起只胡乱吃了点馒头,而且还没睡醒,头昏脑胀的。
来到砖窑上,他们开始分工,满堂和小飞就只管拉砖坯,张姨和李婶负责装坯。
成千上万的坯摆在砖窑的中间,像是战争抵御的壁垒,一列列坯之间留着车子过的路。堆坯的南边是出坯的机器和小山堆,北边是烧砖的火窑。东边是生长着树林的小高岗。
小飞刚把车子扎下就喊满堂快跑着去占车子,满堂就跟着跑。七八辆铁架子车左横右竖的停在窑厂唯一的小屋和小山堆之间。他们跑到近前,小飞让他用其中一辆车子:“这车子好用,快,轻,我以前用过,你用这辆,那我用这个。”
“好的。”满堂把带来的毛巾拴在很长的铁把上。等着窑主过来开工。
他们刚到没一会儿,四五个妇女也相继赶来,其中两个年龄差不多可以做满堂的奶奶了。灰白的头发,个子不高,其中一位还有些瘦弱。窑主也来了,和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今天实行“包工”吧。包工便是按量来算,给出一定数量,装完就可以下工了。
说干就干,满堂一开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家听完说要包工,就火速的挤成了一队,谁都不服输,两位老奶奶更是争得了个第一第二。小飞在第三,满堂也就顺其自然的当着队伍的尾巴了。
小山堆是用推土机推出来得,良田被“掘地三丈”。所以,窑厂是被国家严令禁止的。可是,这样的禁令在一贫如洗的地方是没有多大效用的。种地所得显然没有装窑挣得多。
出坯的机器被埋在小山堆下,机器上方用木板铁棍撑着。正上方形成一个巨大的窟窿,小山堆上站着两个人把土往下铲。
一根导水管连接在机器上,湿润了的泥土被机器嚼成平整光滑的长方体,再由那纤细的钢丝顺溜地切开。车子靠入机器一部分,木板带着坯,再由两个人推着木板两端直接划到了车上。
人们拉车的速度很快,都是飞跑着。由于两位奶奶个子低,她们用力气拉动的时候,常常身子趴的很低,都快碰到地上了。
满堂刚来脚步有点慢,车子驾驭不好,小飞跑步已经卸完一车又赶回来,他一车还没到。张姨李婶在那边高喊:“满堂,快点,都大伙子该找老婆了,还不着急点,哈哈。”满堂拉着沉重的车子,憋红着脸往前挪,不敢答应怕一松懈,一车倾覆了。张姨李婶放下手中的卸坯的叉子过来拉满堂一把。
“哟,后面重了,你也不跟那放砖坯的说一声,怪不得拉这么费劲”,张姨说:“大学生呀,要跟小飞多学啊,哈哈。”
满堂和张姨李婶他们算是本家,家离得也不远,他们待满堂也比较好。由于都是做事风火利落的人,所以这样说满堂,他也觉得没有什么不妥的。
简单的熟悉了一下,满堂也拉得轻快起来,虽说年轻一点,但是还是没有阿婆拉得快些。她们已经干了很多年了。
九点多钟,天渐渐地热了起来,人们更加快了步伐,他们在各自的巷道里奔跑着,争先恐后的要去接坯,不甘落后一点。
包工给人极大的动力去完成,不到十点张姨、李婶、小飞、满堂那队已经完工了。此时满堂双手上已经磨了四个泡,他挤烂那些水泡,叹了一口气:“平时不劳动,手皮太嫩了。”
知了热闹得在浮躁的空气里喊,尽管这喊并没有降低它们的温度,但也好把这流汗的时间用在磨练自己的唱功上。
吃过中午饭,天气太热,满堂就先去找了小飞。小飞说一会儿咱们和亮子一块儿去窑厂那儿,他下午也去干。
空气与太阳将地面团团包围着,像烤地板一样,把水泥路,砖地都烤地像刚出炉的地瓜一样烫。
他们三个蹬着自行车先去了,来到那儿荒凉的窑厂把车锁好,就爬上了东边的高坡。亮子从口袋里拿出一副纸牌,双眉一动一动的说:“诶,嘿嘿,看看,要不要打牌呢,身上都带钱了吗,小小的玩一下吧?”
“行啊,你真长眼了,还有这份心,来吧”,小飞兴奋起来:“我刚才到半路还想着,带一副扑克就好了,想着都走这么远了,我也就没吭声。”
“好吧,来,我也跟你们玩玩。”满堂需要打发这无聊酷热的天气同时也不想扫大家的兴致,就附和着,他身上也有十几块钱。
他们拣了个草多的地方脱下一只拖鞋坐着,找了两块砖当桌子用。杨树林的树荫足够遮挡外面的酷日,高坡上的风也一股股的打磨着他们的脚底板,弄得人怪痒痒的。
他们打烦了“拐三“就”斗地主”,亮子运气太差,玩什么都输,吵嚷着又跟满堂又跟小飞换位置,可是这也不行,最后钱还是到了小飞和满堂的口袋了。
“三十块钱输完了,不玩了,咱们去洗澡吧,上次下雨那坑里积了不少水,但也不算太深。”亮子指着小山堆说着后面被挖的坑。
“好吧,走。”小飞一口答应。满堂也跟着去了。但是到了水边看着他们都穿着短裤下去了,自己就站在坑边上不想下。
“你下来。”
“你上来”
……
他们像沙僧和八戒一样在那儿磨了一会儿。亮子和小飞不接话了,直接上来把他拉下来了。满堂站在水中,水的凉直渗双腿而来:“真舒服啊,诶,我的拖鞋沾泥里面了。”水并不深只到大腿上方一些,但是有很厚的淤泥,他们一步步的挪着,穿着的短裤也不顾了,湿就湿了吧。
凉爽过,也要开工了,午后两点,天正热的时间。妇女们戴着遮阳帽,脖子里挂着毛巾,边拉车还时不时用一只手很快的去拿毛巾擦脸上的汗。脸都红通通的,被汗蛰的,被毛巾剌的,被太阳晒得吧。满堂他们三个掂着水杯大口大口的喝着水,一会儿也去水管子旁冲个腿脚,洗把脸。
一天的劳累让满堂回家就躺在了床上,一会儿便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还是梦着自己和那么多的妇女一起拉着砖坯比快,辛苦而快乐。没有精力去惹生活外的烦心事。拉坯的劳作者都是这样的吧,拉着一车岁月赶着比自己还快的脚步,奔着热浪寒气,用一点点血汗挣着一口饭挣着一件衣服穿。那些年老和已接近年老的妇女,没有要安享的晚年,没有大粗的珍珠项链,他们有的便是这样的生活。
在各地各处的角落里,有些人就是那么困苦的劳作且一贫如洗,有些人就是阔太太动辄上千的美容费抱着上万的狗。这是什么呢?是命吧?
晚上八九点满堂醒来了,妈妈给他热了饭菜,他大口大口得吃着,仿佛有谁跟他抢一样。或许他害怕吧,害怕这样的饭菜再擦亮眼睛看时会是硬邦邦的石头和腐烂的木头。他不作声的啃着馒头,眼睛盯着土豆丝,一根根的数着。
满天的星星闪着,还是小时候的那些个,满堂坐在门前的木头上仰头看着,旁边的一座石碑反射一旁微弱的路灯光,照着了他的眼。
此情此景,如果我是不动不存在的呢?这些未变的天光、碑文、枣树头上的枣子,还会是我那时拥有的吗?也许,这些永远都不会变了,有的只是我和他们越来越的陌生。如果他们会懂得的话,真是想说给他们听,这远离城市的寂寞,宁静的夜啊,每一处气息都是那么充实的存在,每处都可以寄存我的心。
“明天还要早起干活,睡吧。”满堂慢步走进院子里,插好门栓,跟爸妈道了晚安,到自己屋里又躺下了。
这个全国共用一个的夜晚,谁人睡得踏实,谁人在笙箫,这个夜能孕育出什么呢?美丽的月亮只偏安在农村的屋角和山村的山头,它在城市的上空独自暗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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