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暑假也就是这样过的,满堂白天就顶着烈日在窑厂干活,空闲的时间去亮子,小飞家里转转。虽然满堂比他们年龄大一岁,可是他们今年冬天就要结婚了。他也跟着享受这一份喜悦。要开学了,满堂苦恼那被晒黑的脸,也没办法,自己安慰过一个月小白脸就会回过来了。
七路车还是那么破旧缓慢,满堂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它才出现在视线里,拉着那低闷冗长的喉咙告诉出行的大家:“我来了。”汽车上拥挤,满堂提着行李只有站着的份。他低着头巴望着窗外,阳光淡淡的,风轻轻,玉米地一片连着一片。
新学期的生活有了一些改变,高了一个年级,也多了可以听自己讲话教导的大一新生。自己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呵呵,但愿他们明白时不会说我是个讲大话的人。满堂小心翼翼得告诉他们大学生活里的常识和注意的事情。
“诶,怎么一直没见羽飞呢?”将有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满堂这才想起他的老友。打他的电话停着机。
他四处询问同学,可没有一个知道的。时间慢慢地走着,学校催促交学费的通知也一遍遍的发下来。辅导员给张羽飞家里打电话问他的父母,他父亲说他不愿意上学,出去闯荡了,他说他们自己也没办法,这孩子太犟了。
满堂知道后,心里一阵失落,这个偌大的校园,这上万的人里,还能再找你一个张羽飞吗?
似乎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满堂此后很少开口了,只是一个劲的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班长一天给他一封羽飞的来信。
满堂迫不及待地撕开,一字一句的读着
满堂
想了想,我还是给你写一封信吧,我觉得只有你才能更关乎我的消息。这天地里有你这样一个朋友已经足够,我别无他求了。原谅我这样说吧,只是感觉我们很近,能够交心,我就有必要给你寄这一封信了。想了那么多天,我还是不去学校了,无力空泛的那些课本知识让我觉得自己一直很浅薄,什么都不懂。自己还是选择去闯荡吧。我现在在南方的一个城市,这里霓红灯闪烁,车如流水,是一个不夜城,这里的人在夜里醉生梦死,奢华度日。我看到他们过得空虚无聊想着自己要是在学校也会是这样的可怕。努力奋斗吧,使自己富足,这里还是一个靠钱生活的地方,是一个会饿死人的城市。我现在一个公司当一个小售货员,整天跟着主管跑东跑西。刚拿到可怜的一点工资。我们的老总整天不是搂着年轻姑娘去酒店就是饭店,不是桑拿就是温泉,还抱怨哪儿哪儿的饭菜不好吃。而卧……我他妈的对这个社会快绝望透了。唉,所有的不管什么样的梦在这里都不清晰了,刺着你的眼的是这冰冷无情的粉饰、笑面、吵骂、鄙夷。我不知道能在这里干多长时间,身心受着煎熬,希望你能了解。这里的世界也没有我的一片立足之地,这世界的情绪也与我无关,真正的像一个冷漠的看客看过往的烟。这里是会把人下一秒遗忘的飘渺虚幻境,这里只是一张张面具在演戏,所有的人都只是在配合着。
跟你发了那么多的牢骚,不要介意,我知道你能听进,只有你能听进了。写到这里吧,我累了,写也写不动了。希望我们一切都好运啊。
羽飞
满堂看着心里不好受,这么一个朋友就突然离了那么远,却也这么痛苦的过着。他心里也想这样去做,去投身到社会的洪流当中,可是他没有这个胆子。只有继续窝在这里混日子了。他提笔写回信,笔下时心里凄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有的字眼都觉得苍白。
夜已深,怆然醒,不见,旧友良朋。
还是那顺着就能流的泪,满堂笔一握,哗啦啦写起回信来。
人生都是在求着什么呢?黑暗里的思绪没有空间的界限,它散发到每一个情感能触及的角落,肆意挥洒。它接近着自己的灵魂,发问却在空荡里听不到回音。
满堂终是顺从地接受命运这样的安排,羽飞是对还是自己是对的,他不知道。路终究还是要走,孤独、悲伤,欢乐总是要自己去尝的。
叶红凉秋命,雨打草青。
校园的风景在秋天,在细雨里也有一番情致,朦胧胧的松树竹叶,远处飘渺的楼,近处清新的草地,都能惹人的欢喜忧愁。
满堂的生活单调了,上课、看书、吃饭就这样在学校过着。张羽飞有电话也不想跟他打去,过一段想说了,就写一封长长的信。外面的生活总是没有学校自在舒服,这苦也是大部分人在受着的。去的信中总想欢快一下说给满堂,却总是无法。有时候怕将自己的伤心分给人,他就几个月隐匿起来,别人不得消息。
南方湿热的天气让羽飞越来越不适应,身上出了许多疹子,他涂着药还一边努力工作。由于他嘴皮子溜,做事也勤快,主管比较喜欢他,在那儿也熟识了不少的人。主管每个月就给他几天假期,让他到这没来过的南方转转。南方在他心里,有的概念是那鲁迅社戏里的鲁镇,还有那句“能不忆江南”郑愁予诗里的雨巷、青石板,还有书本里未曾谋面的那些大山江湖。他快意明朗地笑了。
自打来南方以后,从没见过他这么开心,他提笔给满堂写信,这是几个月隐藏以来去的第一封。
满堂
这几个月的努力终于有所回报了,主管应允以后每月给我几天假期,可别小看这些假期。那是对我付出的肯定啊。哈哈,这么久没这么开心了。满堂别怪我这么多天不去信,事无所成,又两胳膊疹子,不好意思像你说出来。过些天就和在这认识的几个朋友、同时去旅游了。说实话,到南方时间也不算短了,除在火车上看到的沿途,其他一切都还没见。所以,我很期许啊,要是在那山遇见那在水一方的伊人,不就是人生一大快事吗?我们的行程还没有定下,肯定要去山美水没的地方。不过,邂逅或许只是我的一个梦吧。伊人在这贫瘠的土地上已是个传说,何况看上我这个脸红皮肤糙的北方汉呢?诶,不说这伤心情的话了。难得今天高兴,我就倒一杯对着信给你干了,哈哈!你一个经常写得人还不懂吗?“人生得以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什么麻烦事不多想了。旅游回来给你寄照片啊,哈哈。诶,说来也怪。两个“老男人”信来信往的,你没有女人,我也没有女人,不如就凑合过吧。哈哈,开玩笑的,吓怕了,你是我的好朋友我怎么能对你有非分之想呢?哈哈,旅游后给你寄照片啊,静候佳音!
老友:羽飞
信在路上以轻快地心情赶着。满堂不知道它将要来。
北方已入深秋了,雨下得冷了,风吹得渐起声势,天变的很凉了。
学校里的梧桐树合欢树叶子稀疏了,一场场冷雨后,叶子贴在地上散成天上的星群,这星群不是闪动的,是静穆的,是败落在人间的秋天的咒语。长凳边的青藤也显得黄老,也无必要用它来遮逝去的毒日了。
满堂穿着毛线衣,漫不经心地在校园里逛。好久没去那河边的青草丛散心了。他的心一直都静着。
“叮铃铃……”俗套的来电提示音想起,满堂掏出一个全身挂彩的手机。
“陌生的号,喂,你好,请问……”
对方断续低沉得说着。
“不可能,是恶作剧吧,是不是张羽飞让你们打电话戏弄我的?这怎么可能。”钱满堂脸一阵红一阵紫,嘴歪着。
不一会儿,电话那边挂断了。
电话是张羽飞的经理打过来的,他哀伤地说,羽飞在旅游的时候,突下大雨,被山洪卷走了,遇难的还有他两个青年同事。他们是在羽飞的住处找到一点家里和朋友的联系方式。
“不可能的,嗬…嗬…这怎么可能呢,他有个破钱去旅游。”满堂不相信,真的不相信那电话竟分明来过。
“啊……张羽飞,你他妈的给老子打个电话说啊。”钱满堂无神的望望四方的草地与教学楼,抓着头发,一下把手机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恶梦终究悲凉的呈现在你的面前,那封信迟到得来了。报以希望的满堂痴呆地想:“要是被山洪卷走,还会给我寄信吗?”他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邮戳,却不管那日期离现在已过了多少时间。
一切不管了,扯开信看吧!
钱满堂一面看一喊着:“王八蛋,张羽飞,你不能好好呆在学校陪你朋友撮合恋人啊,你就是一个王八蛋。”
他看着那信里的许多的刺眼的“哈哈”心里疼了:“你他妈的给我笑啊!笑啊……啊……啊啊…你给我笑啊。”钱满堂像疯了一样,放开喉咙哭了起来,那在他周围的外物透过眼泪去看,朦胧一片淡化成了烟。
张羽飞的父母接到电话,不等他们公司来接的人,记好地址就拖着瘫软的身体赶往羽飞和自己都举目无亲的地方。那泪在情深处总像不竭的晶透的泉反复冲洗着憔悴的心。
年过半百的父母赶到那儿已是凌晨三点。城市的奢华气息稍稍褪成冷清。公司老总和管接待的经理、羽飞的主管在车站从十一点站到了三点。出了这样的事故,他们难逃其咎。他们一直对那些家属说着对不起。那位本是出于好心关照羽飞的主管,扑通一声给他们跪下了,头趴在地上不住的哭喊。
天亮了,整个夜还在熟睡,它那昨日未尽兴欢腾的梦依旧做着。
善后的工作也日渐结束了,悲痛的家庭凄然带走往日鲜活今日一动不动,一声不应的人时,万般静寂的心啊,在所有重压下看似波涛汹涌都成为平静后的余影。
每个家庭50万元的赔款……
他们无力、无助、却又无奈地接受着这已经成为的事实。
或许,这也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百草枯,天色寒,霜冷江南燕。
满堂去了羽飞的家乡,还是不确信,这人就突然没了。在村子里,他试着向人问起这里是不是有叫张羽飞的,听见问话的婆婆婶婶们欲言又止,手捂着眼睛:“唉,还是不说了……你去他家看看吧,就在那胡同的拐角处。”
满堂确认了,是,张羽飞不在了,那个乐呵呵,和他要创业的张羽飞没了。万千的滋味啊,他来到那所房子边,终没有勇气去敲那油漆脱落的锈蚀斑斑的铁门。他在门缝里巴望着:槐树叶在地上落了厚厚一层,看那槐树也快秃了枝头。
走吧,不要再去碰那难以愈合的伤口了。
满堂来到他们村子的田地周围,找一个树林子。他捡了一堆木棍子,撮了一堆麦秸秆子,拢成了一个小土堆。他坐在自己的脚上,趴着用手挡着风去点那些柴火。他从包里取出小瓶装的白酒和一小包花生米。
“来吧,羽飞,像咱们第一次喝酒一样,来干一个。”满堂给洒了一些在土里,自己就对着瓶口饮了起来。
阳光干净得照着发白安详的树林,清冷的空气搂在一起。
满堂拿出羽飞写地信,一张张扔在了火里。青色的火焰,青色的烟吞噬了黑墨的笔迹。
“哥们,以后你不在我的世界里了,啊……哥们,你在我这……这……”,满堂重重地捶着自己的心口:“保重了。”
钱满堂踉跄地走了,燃尽的干柴在小土堆上冒着一缕淡淡的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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