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地归寺院,雅名属妓馆。书寓,乍听起来,似是一个文人荟萃、翰墨飘香的书院。其实,这是一个流光溢彩、风月无边的地方,相当于现在北京的“天上人间”、海南的“海天盛宴”之类的高级休闲会所。
这里纸醉金迷,倚红偎翠,红红灯笼高高挂,夜迷离,华灯上,妖娆霓裳舞流光,世间情,繁华陌,花季沧桑夜未央。
毫无疑问地,一种夜繁花般暧昧的魅力,使公子王孙、权贵富贾慕名而来,他们在这里寻欢作乐,流连忘返。
在这里,且不说娇滴滴慵恹恹能让男人一掷千金的小姐们,就是伺候她们的老妈子也是螓首蛾眉,眼含春光。
一笑一颦,名动公卿,在百花丛中,钟绮芙可以说是京城里最为香艳的一枝,是风流才子们评点出来的花魁,如果不是惊为天人的尤物,温体仁身为大明首辅,怎可能不顾王法而暗里包养她?
按书寓规则,包养并不意味着让你一个人全天候地占着茅坑不拉屎,八小时之外,她还可以赚点外快,或养小白脸什么的,除非你把她赎出来,变成你合法的私人财产。
钟绮芙住的是独家小院落,有两个老妈子伺候着她的衣食起居,当然,出入时也有保镖前呼后拥,他们是老鸨雇佣而来的,名义上是保护着她的人身安全,实则上是在监视着她,以防这只美丽的金丝鸟逃出牢笼。
柳木能躲开保镖们的视线,潜入书寓,他的武功之高,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这也是钟绮芙钦佩他的原因之一。
她是明星大腕,屡获金鸡奖,打的是国际品牌,表面上大红大紫,酷炫霸气,其实是逢场作戏,泪湿春衫袖。
若论姿色才艺,她在后起之秀陈圆圆之上,但她没有陈圆圆的幸运,因为陈圆圆先委身名士冒辟疆,后嫁名将吴三桂。
而她呢?左等右等,意中人一直没有出现,要知道,干这种倚门卖笑的女人,若不趁早从良,年轻时还算衣食无忧,若是遇上几个出手阔绰的,打赏一些缠头,或许可以买社保或去敬老院度过晚年。
否则,一旦人老珠黄,只能哀叹“侬今葬花人笑痴,他日葬侬知是谁”,处境颇是凄凉。
虽然钟绮芙不想在温体仁这颗歪脖子老树下吊死,但一个弱女子又怎敢得罪一个位极权重的奸相呢?明知道自己是他掌上的玩物,也只好强作欢颜,摧眉折腰事权贵。
就在她暗自落泪,长叹红颜薄命的时候,柳木在她的生命里出现了,如果说上次在相府她慷慨解囊是出于对戍边将士的同情,那么这次冒死相救,她又图的是什么呢?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天生的一副侠义心肠?
世上眼光最犀利的是青楼的女人们,她们一眼就能掂量出一个男人的腰包里有多少银两?世上眼光最邪毒的,一样也是青楼的女人,她们能辨认出哪个男人是英雄哪个男人是狗熊?
诸如红拂嫁李靖,梁红玉嫁韩世忠,陈圆圆嫁吴三桂,沈玉英嫁袁世凯,小凤仙嫁蔡锷等等,哪个不是英雄盖世叱咤风的人物?
相比较而言,柳木不是什么名人,但他是袁崇焕的部下,一个抗击后金的战士,一个救遗孀孤儿出虎口的侠士,一个夜盗忠臣头颅的义士,三士聚于一身,也足以彰示一个英雄的傲骨与人品。
“怎么啦?沐猴而冠,是不是很难看?”柳木见钟绮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神情怪怪的,便问。
“难看死了。”钟绮芙掩嘴吃吃而笑,眼睛却是泛出一种温柔而热辣的波光。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心乱跳。扪心而问,有哪个女人能在这样英气帅气的男人面前而不动心?
她是一个沦落风尘的女人,阅人无数,在审美观点上有着过人之处,当然,也不排除审美疲劳。
柳木不是呆企鹅,而是过来人,自然明白这个女生对自己掩口而笑显得风情万种的意思,忙避开她那火辣辣的眼光,自我解嘲道:“难看是难看一些,但比当叫化子强多了。”
“还好意思说,上次你呵,脏得没有一点人形,凶巴巴的,差点吓死我了。”钟绮芙上前帮他整一下衣领,啐道。
“上次救人心迫,逼不得已才当了一回恶人,下次再也不敢吓唬你了。”柳木见她小鸟依人的样子,感到有点不自在,呐呐而应,语气却是释放着男人特有的一种磁性。
“这还差不多,记住,若有人问起,就说你是我的相公,不能紧张,懂吗?”钟绮芙抿嘴一笑,叮咛道。
“相公是什么?”柳木出生在日本,回国多年了,可对国内这些复杂的称谓,晦涩难懂,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是真笨还是明知故问?相公就是老公,老相好。”
钟绮芙并不知道柳木这段历史,以为他有意诈傻,逗着自己开心,不禁双颊绯红,嗔里带骂。
“这不行呵,你可是我的恩人。”柳木一听总算明白过来,忙揺头道。
“不行也要行,不能露出马脚,让别人见疑报官,再说,抱也抱了,亲也亲了,都睡在一张床上了,不是相公是什么?”钟绮芙有点羞恼地骂道。
这样说白了,就是榆木疙瘩脑袋也会转过弯来,似乎有点胁迫性,但危险信号还未解除,他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
“既是一种称谓,怎样称呼都无所谓,只是这样一来,占了你的便宜,在下心里过意不去。”柳木见她有点生气了,歉意地道。
事实上,他在日本当武士时,也受过随时牺牲自己色相的专业培训,只是面对着这个侠气心肠而对自己有恩的女人,他不敢存有某种贪念,除非……
“可我愿意呵。”钟绮芙脱口而出,不管柳木是否愿意?顺势倒在他的怀里,眼波一转,温言软语:“不要称呼什么在下、姑娘、小姐的,日后我叫你柳郎,你是大官人,直接叫我的名字更见得亲热一些。”
天呵,一惊一乍,想不到幸福来得如此突然,如果说官兵查夜之前,她是在逢场作戏,那么现在呢?她像是在演戏吗?分明是假戏真做了。
他随袁崇焕戍边八年了,仅是在袁崇焕遭阉党魏忠贤排斥辞官时,回到黄家土楼小住了一段时间。袁崇焕复出后,他一直呆在边关,再也没回过老家。
其间袁崇焕曾经劝他将户口和家属迁到北京,但他考虑到自己仅是一名镇守边区的统兵官,且战事频繁,便婉言谢绝了。
统兵官,相当于总兵一职,无定员、无品名、无价位,遇上战事,则挂印出征,若无战事,则缴印归营,由朝廷论功赏职。
原以为狼烟边关未靖日,正是男儿建功时,但没想到遇上崇祯这一昏君,使他沦落为有国难投,有家难归的处境。
八年青春与心血打了水漂且不说,如今还在一个弱女子的保护之下,这种滋味对一个有血性的男人而言,确实是感到一种悲哀,一种侮辱,什么壮怀激烈?什么精忠报国?放他娘的狗屁,到头来还不是痴人说梦。
哀大莫过于心死,如果说此时柳木的心还有一丝欣慰的话,那就是自己在落难之时遇到了钟绮芙,自此在温柔的梦乡,借缱绻之情,抚慰着自己内心的痛楚。
唉,同是天涯沦落人,姻缘这个东西,怪到让人有点吐槽。一个在天南,一个在地北,素不相识的两个人在平行的轨道上走着走着就走到交叉点了。
这不是风的媒介作用,也非水的摄合之意,萍水相逢,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定数,从而在某种程度上验证了“千里姻缘一线牵”的玄学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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