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风徐徐吹过,婉歌坐在槐树下弹琴,指尖在线上流淌,琴声如小溪流水,清澈明亮,时而又宛转悠扬,似鸟儿飞过万里晴空,自由自在。秦梅在一旁聆听,槐树的叶子随风摇动,仿佛在配合琴声轻舞,一切都恬静,美好。
燕婉歌六岁那年,母亲因难产去世,家中留下父亲和两个弟弟,而身为姐姐的婉歌,挑起了家中重任。父亲的先辈之中有经商的,买了两亩地传下来,因此得以耕种。父亲虽然想重现往日家族经商之时的辉煌,但无奈家道中落,只能辛勤劳作,加上婉歌懂事,常常做一些手工拿到集市上去卖,家中日子还算过得去。
婉歌家住王城城郊,离王城不过两个时辰的距离。那时揽香开始在王城的众多青楼之中拔地而起,主财力雄厚,愿出黄金千两求美艳动人的未婚女子。黄金百两,这意味着家中能够有足够的钱供弟弟们念书考取功名,而父亲从此之后也不用再辛苦耕种。
可只要身在青楼,永远只为别人的玩物,活得再光鲜亮丽,也不过如同商品一般。每当父亲委婉提起,婉歌都是拒绝。在婉歌十二岁那年,父亲终于忍不住了,乘婉歌熟睡之时,将她手脚捆绑起来,最终将她卖到青楼。
不管婉歌如何怨恨,都没有任何作用,从那以后,她不过是一个妓女,从此飘在红尘之中,再无自由之日。
与妓院相比,能来揽香的人,要么是富家少爷,要么有个一官半职。这里的姑娘都知晓琴棋书画歌舞韵律,而衡量身价的条件无非三种,一是脸蛋身姿,二是才华深浅,三则是地位。其中地位最高的,便是花魁。
夺魁,是青楼姑娘们的较量,春秋各一次。最初由某些达官贵人举办,但从揽香出现之日起,就由揽香主包揽至今。关于这位主的传闻数不胜数,有人说他是千年狐狸修成的美男子,在人间以追求美人为乐;也有人说他是皇亲国戚,因为在朝廷失意从而转向世俗之中;还有人说他是吃人的妖魔,专门选美丽的女子,吸取其中精气,永驻青春。虽然传言盛行,但始终没有人见过这位主的真容,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位主的财力和物力。也正是因为用黄金千两招揽美人的方式,揽香名声大噪,美人集,成为了王城第一。
刚进揽香,婉歌便跟着一个师父学习技艺,她时常听到师父抱怨,怎么年龄那么大的女子还能进来,虽然模样美若天仙,但资质平平,诗词歌赋感悟不来,只是曲艺歌舞还算过得去。
婉歌自知自己不善文墨,便暗下决心,将自己擅长的歌舞琴艺练到极致,才能在姐妹之中脱颖而出。
师父休息之时,婉歌也不忘青学苦练。她在中寻觅了一块偏僻之处用来练习,不受打扰。那是后院的一处废园,园中有一颗硕大的槐树。传言有不少妓女,或是人老珠黄不堪回首,或是得了不治之症的,或为奸人所害身败名裂的,都会来此处自缢。于是人们都忌讳来此,久而久之,园子就荒废了。石砖之间杂草丛生,亭台之上积满尘土。
婉歌毫不在意,自己将槐树下的石桌石凳擦拭干净,摆上古琴,一弹一唱便是半日。天生一副好嗓子的她,歌声如鸟儿鸣叫一般清脆悦耳,有时低沉吟唱,悲伤之处怕是花草听了都要落泪。
就这样日复一日,婉歌的歌舞在揽香已无人能及。虽然如此,到了出师的这一天,也逃不过接待客人的命运。
那些客人之中,有文质彬彬的文人雅士,待她温柔,也不乏财大气粗的粗鄙之人。因为是新人,她没有拒绝的机会,更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任自己被打磨得风情万种,千娇百媚。
一年春意正浓,花魁大赛如期而至,而她绝美的容颜以及登峰造极的歌舞琴律便成了夺魁的资本。琴声伴着高歌,台下四座皆被迷得神魂颠倒,只觉是仙子下凡,宠幸人间。而这欣赏的人之中,就有大名鼎鼎的揽香主:项如天。
那一日,花魁的称号之上有了燕婉歌的名字,之后年年花魁,皆无他人能将这称号夺走。
夺得花魁的当晚,只见揽香的婆婆兴奋地来到婉歌的房中,告诉她主得了稀世好琴,要请她鉴赏。
婉歌猜到,此行一定不是赏琴那么简单,但主下令,自己不能不从。于是沐浴更衣,梳妆打扮。门外已有轿子等候,此时天空中月色皎洁,无风无。
到达主的府邸之后,婉歌跟着府中下人前行,穿过朱红色的大门,经过清新雅致的庭院,没多久便到了主的住处。婉歌在门前静候,下人轻叩门扉进去禀报,之后示意婉歌进屋,待婉歌跨过门槛之后,合上门便退下。
此时屋中只有主和婉歌两人。屋中桌案上放着一张古琴,琴身泛紫,上有纹图案,花纹边沿处镶嵌了金丝。琴轸和雁足均为白玉所做,看起来精致典雅。
“在下挽香主项如天,近日一友人相赠古琴一把,听闻婉歌姑娘精通琴艺,可否试用此琴为我弹奏一曲?”
婉歌看着眼前男子,虽五官俊美如画,眉目之中却尽显邪魅之气,勾人心魄。婉歌定了定神,行了个礼,在桌案前坐下,轻抚琴身,果然是把好琴。轻拨琴弦,声音清脆悦耳,如溪水奔流,于是情不自禁弹奏起来,一曲《无言》响起,琴声时而低沉辗转,时而高亢起伏,其中夹杂着弹奏之人的情绪流淌。
琴声如药,治愈她这些年的伤痛,似乎岁月一晃而过,中间的苦痛离愁皆如大梦一场,都随着命运之手的拨弄沉浮于红尘间。无人在意,自己又何必为之苦恼。
曲终,婉歌轻声道:“果然是把好琴。”
项如天不知何时已站在她的背后,双手从背后环绕搂上她的腰,嘴唇贴在她的耳边:
“从今天起,这把琴,便叫婉歌,是我赠与你的定情信物。”
婉歌挣脱开起身,低头行了个礼,眼中是藏不住的厌恶。
“主如此大礼,小女子的身份,怕是配不上。”
项如天哈哈大笑,“吓到你了?抱歉,刚刚听闻婉歌姑娘的演奏,只觉得此生若能与此女子结为夫妻,必定死而无憾,所以情不自禁,是在下失礼了。”说完拱手作揖,一副诚心道歉的样子。“天色已晚,不如我让下人送婉歌姑娘回去吧。”
婉歌见他如此君子,没有强求,虽有些出乎自己意料,但在心里松了口气,“那就有劳了。”
于是登上来时的轿子,原路返回。在路上,婉歌忍不住去想项如天的那张脸,拥有绝世容颜的男子想自己袒露心声告白,这样的姿态,世间任何的女子都抵抗不了吧。而藏在他俊美容颜之下的,又是什么呢?婉歌无从得知。
之后的日子变得清闲起来,主下令,婉歌再也不用接待客人,并且要给婉歌在揽香中设一处独立的住所,同其它姐妹们区分开来。婉歌不知这是祸是福,只觉得自己像是被软禁起来。于是提议把那所荒废的园子重新修缮,毕竟这里已经是自己在这世上最熟悉的地方了。虽然亭台轩榭一应俱全,但看着高高的围墙,婉歌觉得自己从此成了笼中之鸟,更是插翅难飞。。
她只觉得命运像海浪一般,推着自己前进,而随着时间流逝,容颜终会老去。她站在庭院之中,望着槐树出神。也许某天,她也会拿着白绫,吊死在这槐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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