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损破败的无心阵不知何时恍若真的恢复了一样,即冀山金光大射,可下一瞬又恢复平静,就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靠坐在石块上闭眼的女子睁开了双眸,比之前的哀伤和无神,多了几分凌厉。
灵稚接收到她留在脑海中最后一丝意识的时候,嗤笑一声,不满道:“本是魔身,何必做这良善人。他们伤你就该付出代价!”
罢了罢了,不伤无辜之人就不伤。
她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这身体也太弱了些。不过用起来倒是刚刚好,从今以后她便是肖季莲了。
肖季莲,你就好好休息吧,让我来代替你好好地玩一玩。
呵——
灵稚抬手突然施法,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黑雾瞬间就涌入了她的身体,她闭眼感受着自己身体逐渐强大起来的良好感觉。
黑雾散,她睁开眼,再握一握拳,这才是拥有力量的感觉,果然是无心阵好,阵破之后散去的恶鬼冤魂都未走远,吸收起来就是比那些生鬼要好受得多。
下一瞬,她便出现在结界处,呵——就这结界也想拦住她?做梦。
她抬一抬手便将结界撕裂,一瞬之间,周边别囚禁久了的魔怪大惊,也蠢蠢欲动,最后发现结界是真的破了,大喜过后竟一涌而出。
远处传来尖利的惨叫声,灵稚唇角一勾,踏出了结界,我是说了不伤无辜之人,可我可没说别的妖魔鬼怪就不会伤了。
沉睡了数万年,如今终于有了自己的身体,灵稚体内的噬杀暴虐的因子一瞬间都被释放了。
身影消失在黑夜中,她现在要去给那个蠢得要死的丫头报仇了。
夜晚的随安因为那一声声惨叫打破了平静。就是江家大宅也出现了不少魔怪,灵稚走到江家的时候,正巧看见长兮在奋力杀魔,其余子弟也是如此,死伤难计。
长兮见到肖季莲如此嚣张地从门口进来,大喊:“肖姑娘小心!”
灵稚本是不想搭理他的,看在他还有几分良心的份上,心道:也是你不该死,不然我才不会多管闲事。
就见她十指张开而后一合,一道黑雾便将他覆盖,长兮愣在原地,却见身旁的魔怪不再攻击他。
然后他便看着肖季莲依旧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内殿。他突然想起来,方才肖姑娘进门的时候,魔怪是未曾攻击她的……
灵稚走到从前肖季莲居住过的院子,果然在里面看见了穿着中衣的江氏家主。
一柄除魔剑使得是虎虎生威,遇魔杀魔。
这般情况下,没有法术,遇见不计其数的魔怪,还能护着一个女孩子不受伤害。
灵稚呵笑一声,看来他也不是那么无能吗。难怪如今人称江家家主是“天下第一除魔人”,真是除得一手好魔。
也就是肖季莲这个蠢货才会事事都走在人前,自己受尽一身伤还落得一个家破人亡、从此消亡的下场。
一滴魔血渐在江景之的脸上,他似乎是有感觉似的,猛地一转头,便愣在了原地。
“啊——”
亏得是江景安的一声尖叫,才让他回过神来,将砍伤自己手臂的魔怪一剑刺死。
灵稚拍两下手,魔怪们碍于她的气场便纷纷退散,屋内瞬间只剩下面面相觑的三个人。
江景之兄妹站在原地根本不敢动,灵稚瞧着他们这副紧张的模样心中好笑,这是怕她来讨债了。
灵稚自己走进屋内,而后一屁股坐在主座上,毫不客气。
“不请自来,多有叨扰,还望海涵。”
话是这么说,可是灵稚眼睛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茶杯什么的早就打碎了,她便自己变出一批来,自斟自饮。
“坐吧。”自带着上位者的气息,让人恍惚这到底是肖家还是江家。
江景之倒是收了剑,平静地坐下。江景安便有些害怕了,哆嗦着半天都不敢坐。
灵稚瞧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都这么大了,怎么,如今可还认得我?你以前可总是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甜甜地叫着肖姐姐,要糖吃。”
江景之见她对景安发难,便抓紧了景安的手,生怕她伤害景安。灵稚瞧见他的小动作,也不说破。
“回你自己的房间吧,我有些话要和你的景之哥哥说。”灵稚笑容甜蜜,可在江氏兄妹看着却是淬了毒。
江景之拍拍妹妹的手,“回去吧。”
江景安害怕,“哥——”
这尾音幽深绵延,谁听都会心疼,可是不知为何到了灵稚的耳朵里就觉得那么刺耳。
谁还不曾有哥哥了!
茶杯“噔——”的一声落在桌上,冷漠道:“你若是要在我面前上演什么兄妹情长的戏码就别怪我不懂欣赏,辣手摧花了。”
江景安一惊吓,身体一颤。这一颤一下就把江景之平静的眼神打破了,他瞪了肖季莲一眼,却又无能为力,只能低声安慰道:“安安乖,先回去,哥哥稍后就来。”
江景安也知道自己此刻不能再给哥哥添麻烦,一步三回头像是只受惊的小兔子,红着眼回去了。
屋内两人对坐无言。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外边的打斗声也无法打破这令人窒息的静默。
灵稚瞧着他,便可以感知到体内肖季莲残留的情绪在翻滚。她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真是肮脏的两个人啊,一个身上沾染着魔气,一个就是魔。
这个蠢丫头也被憋坏了,便由着她发泄一次吧。灵稚闭眼,任由体内的情绪操控自己。
“你早就和魔界的人勾结了。”她语调平淡,听起来不过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也是,她今日到此也不是为求所谓的真相,而是想讨回一个公道。
江景之哑声道:“是。”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肖季莲很平静地看着他,面上没有一丝波澜。
江景之长眸微合,很久很久,久到都要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了。
是在他助泗水掌握江溟的消息之前,还是在他助泗水魔化江/青也之前,还是在他漠视随安城内有人消失之前。
不,都不是。是从他意外知道自己的妹妹的身份之后,他自己跑去即冀山,找上泗水的,应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肖季莲没有听见他的答案,心又往下落一分。
“为什么?”
时间静默在此刻,屋外悬挂的灯笼微微摇曳,明灭不定。
“那后来灭我肖家满门又是为什么?是谁要你这么做的?你和……榆木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榆木……”
“可是,他……”江景之嗓音涩哑,闭了闭眼。“可以帮我恢复我妹妹的神志,把她变成正常人。”
“是他……”江景之的声音在颤抖。
“是谁?”
话音落,灯火灭。
灵稚握紧手,控制住这具身体,也控制住猛烈起伏的心脏。她站起身,这个人已经没什么用了,等她回来再收拾他。
她一身戾气地出门,江景之却突然开口:“能不能放过江家其他人,他们都是无辜的,不要再让那些魔物危害随安的百姓了……算我求你了……”
“哼——当日我求你的时候,你为何不手下留情?我不过是把你加诸在我身上的事件在你身上重演一遍而已。”
灵稚跨出大门,“更何况,我还没有对你的宝贝妹妹下手,算起来也是仁至义尽了。”
等玉冬晴找到自己昏睡的哥哥时,却发现一夕之间已经变了天。
被灭门的肖家小姐,前不久大婚的玉氏夫人肖季莲成了放出魔怪的罪人,伤天害理,杀人害命,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还占领了江家作为自己的大本营。
玉冬晴好不容易把大哥带回家便收到这样的消息,正打算和大哥说这件事的时候,却发现玉冬竹已经醒了,正直愣愣地盯着她,面容平静地问了一句,“是真的吗?”
玉冬晴艰难地点了点头,不愿相信道:“有认识大嫂的人亲眼看见大嫂与魔怪为伍,将随安江氏屠了个干净,连带普通老百姓也不放过……”
玉冬竹又闭上了眼,“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
玉冬晴有些担心大哥的情况,“哥——”
“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玉冬竹翻身面朝里。
听见关门声,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才开始哽咽。他将自己闷在被子里,咬着拳头,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
原来最后的那一眼真的是道别。
她说:“对不起,还有再见。我真的撑不住了。冬竹……”
她是在向自己求救,可是他却救不了她,还不能为她分担,减轻她心中的痛苦。
她说对不起……
她说再见……
她说她撑不住了……
她说冬竹……
呜咽声传来,门外站着的玉冬晴也攥紧了衣袖,落下了泪。
若说有谁知道她这三年所受的痛苦,大概也只有他了吧。玉冬竹嗅着这锦被,上面还有她若有若无的味道。
这三年来,她没有一晚是睡过一个好觉,夜夜难眠,就算是用月华琴助她度过了子时恶鬼撕咬的痛苦,却无法助她除去心里的恶魔。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夜夜噩梦,不敢入眠;看着她常常失眠、睁眼到天明;看着她服用药物,不知今夕何夕地昏睡;看着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看着她发狂发疯,控制不住地伤害自己;看着她和自己体内的异魂斗争;看着她夜夜自责,日日愧疚地活着……
她说她真的撑不住了……
他知道她是真的撑不住了……
她心里的防线几近崩溃,她已经快要疯了……
人和人在相处中是会产生感情的,若说最初他只是想控制住她体内的那一缕异魂,那么这三年的相处,他便是真的心疼她,他想让她不那么痛苦,想疼她爱她,甚至真的想给她一个家。
“阿季……”
他的声音在颤抖,他的身体也在蜷缩颤抖,他的心也在颤抖……
这世界上没有感同身受,只有旁观痛苦的无能为力。而这一点,玉冬竹无疑是感受最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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