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冬晴时常就爱去找大嫂玩,有时候大嫂还会给她藏好东西,若是她找到了便是她的。
这一回也是一样,大嫂出门的时候说了,她在房间里给她藏了宝贝,不过她说她害羞怕自己没一会儿就找到了,便让她三日后再去寻。
如今三日已到,便是午夜子时,玉冬晴也等不及了,窃笑着提着油灯推开门四处寻找,所有地方都找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
玉冬晴有些泄气,最后看着微微鼓起来的枕头,嘿嘿一笑,枕头一拿,她就知道大嫂会把东西藏在此处。
可是还未等她来得及高兴,却先觉得有些奇怪了,眼前放着的簪子美是美,可这不是大嫂时常佩戴的须念簪吗?下面还放着字条,玉冬晴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须念簪予冬羽,望珍惜。”
旁边还放着几根丝线,下面也有字条,“千年冰丝予冬晴,可用于制作琴弦。”
玉冬晴知道那是当年大嫂破无心阵后留下的纪念品,如今把东西通通都送给了他们,大嫂这是要做什么?
只见纸条之下还有一个信封,玉冬晴打开一看,傻在了原地。然后掀开床脚微微凸起的被子,只见大哥的月华琴安静地摆放在那里,上面还刻着大哥的字,那大哥出发时背的琴是什么?
她立马出去大喊大叫,将微谷玉氏所有的人都吵醒了。大家连夜出发,赶往安离阳氏。
只因那信封里只有一张信纸,写着:“我归来处去,勿寻勿念。此生一别,各自珍重。莲亲笔。”
玉冬晴一路快马狂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快通知大哥,大嫂跑了。
心口突然一疼,微哑的声音从脑海中传来,“你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肖季莲闻言擦去泪,站起身袖手掐诀将玉冬竹护住。然后一道白光便将旁边的月华琴化为灰烬。她再看玉冬竹最后一眼,转身离开,不曾回头。
连马都不用,疾风咒起。她乘风去,往事如风来。
自三年前,她已经很少用法术了,时间久了真的会以为自己只是个平凡的普通女子。
十七岁那年,下尸胡山的前一晚,她本还想和徐工再告一个别,可是她却发现父亲居然深夜和徐工在一起。
徐工坐在床榻之上,问:“家主当真放心让小姐下山吗?”
她以为徐工是担心她的安危,刚想推门而入,让他们不必担心。
可父亲叹口气,道:“她很聪慧,也该下去历练历练了。”
肖季莲很高兴,父亲甚少会夸赞她,从来都是嫌弃她调皮捣蛋。
“莲儿,聪明骄纵不假,可她最大的缺点便是太过心软,能装得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但到头来总是下不去手。延亮,你当真放心?”
徐工一番肺腑之言,肖父也沉默了,最后道:“就当是让她去玩一趟吧,总不能一直这么拘着她。”
肖父看望徐工后,起身要回去,肖季莲收回要推开门的手,躲到了一旁。
父亲走后,她一下子就失了兴致,本想就此回去,可是屋内的徐工却开口了,“进来吧。”
肖季莲只好依言进去了,徐工看了她一眼,道:“方才的话都听见了。”
“嗯。”
“你父亲心软,总以为把你护在身下就能保你一辈子,便是你不长大也无所谓。”
徐工这人技艺精湛,可是说起话来也毫不留情,肖季莲想他能在肖家有一席之地也亏得是父亲脾性好。
“可你是肖家唯一的女儿,终有一天,你会出嫁,父兄会老,到时候谁来保护你。”
“我自己可以保护我自己。”
徐工听她这么信誓旦旦的话语,笑了,笑她见识短浅又不自量力。
“你真以为凭你的身份仅是自保就够了吗?四大世家之争,从来都是血淋淋的现实,你以为身为肖家的女儿,能躲得过吗?”
“我可以。”肖季莲攥紧拳头,看着徐工毫不示弱。
徐工又笑,落下一句断言。
肖季莲沉默而后反击,留下一句反驳就离开了。
可那句断言肖季莲至今铭记在心,就像是一个紧箍咒一样困住她不放。
她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可是她却忍不住自己像徐工说的一样,冷漠无情,恶言恶语,去做那个心狠的人。
就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可以。
如今看来,徐工说对了,她终究是自己下不去手。
“你虽聪慧,可心太软,嘴上狠毒千句,手上却做不了恶事。季莲,你成不了大器。”
风景飞过,眼一闭再一睁开,她便到了即冀山无心阵。这里早已变成了废墟,没了当日模样。
她站在无心阵的中心,这里便是她所有痛苦的来源。苟活三年,完成了父兄的心愿,穿上了嫁衣,可是再美的嫁衣、再好的冬竹也盖不住她脑海中不断回放的血夜。
到了无心阵,心口恶鬼蠢蠢欲动,而那声音却给予她一股力量,助她压制住了这折磨了她三年的恶鬼噬心之痛。
她为自己寻了一块石头,安静地坐下,闭上眼。
那声音将她带入一处环境,黑雾弥漫,金光闪烁,那是还未破时的无心阵。
耳边传来轻笑,“你与当日的魔莲可真是像,对自己都够狠。”
她又逗弄肖季莲耳边的碎发,“不过也有些不同,她也心软,却也不是会不敢自己亲自动手报仇的人。”
那声音嘲笑肖季莲,“你如今太懦弱了。当日你在这阵中带走那颗心时的坚毅果敢呢?”
若不是那时她心中执念,在阵中不肯承认自己是魔莲,始终坚守自己是自己。若不是那一声撕心裂肺坚决的呐喊“我不是魔莲,我是肖季莲!”,灵稚想她再昏睡个千百年,便是阵法被毁也不会愿意醒来,插手人间的事情。
她是无心阵灵,依靠阵法而生,却与那些寄身于阵法的小鬼们不同,她不会因阵法毁去而消亡。倒是与那泗水怪有些相同,可靠这天下怨气鬼气魔气而强大,却比泗水要厉害高级得多。
肖季莲面无表情,不愿开口说话。灵稚也无所谓,“你可想清楚了,当真要与我做这交易?你可不是魔莲,不会有轮回。”
“你纠缠了我三年,夜夜乱我心神,不就是为了让我答应这桩交易吗?”肖季莲没有感情道。
灵稚被人噎了也不生气,依旧笑吟吟道:“你经历这么多人这么多事都不愿承认自己是魔莲,如今大家好不容易承认你是肖季莲了,就这么放弃这一生,你就不遗憾吗?”
怎么会不遗憾,蓝鸢,泗水,玄冥,江景之……还有突然出现在无心阵里,术法异常高深的哥哥……
还有……榆木。
他们都是因为自己是魔莲转世才来到自己身边。
可他们也最终因为魔莲离自己而去……
将须念簪留下的那一刻,她心中不是不疼。
金莲认主,唯有自己才能取出
可是……死去的榆木身体里没有金莲。
她不敢去想,不敢相信,也不敢怀疑。
她任由自己沉浸在失去哥哥和榆木的悲伤里,她以为他们拿去金莲就已经足够了……
可是,不够……不够……
那一场血色的夜晚染红了月亮,染红了世界,还染红了她的眼。从那以后,她的眼里看任何东西都是血色的红……
那一夜,消失已久的金莲之上,禁阻术破,一魂一魄感应渐弱然后消失,从此她便残魂不稳,术法无能,身体病弱……
是溅入眼中的鲜血,是肖家亡魂的嘶喊告诉她,这个世界没有人信她是肖季莲,所有人都只把她当做是魔莲的转世。
她不过是魔莲的一个替代品。
她以为的熟悉感,以为榆木与自己果真是心有灵犀,她想什么他都知道,以为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
如今想来可能真的是沾了魔莲的光,上辈子、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他们可能真的就已经认识了,他或许像是对待每一世的魔莲转世一样对待她。
而她自作多情,以为这是对她肖季莲的唯一。
胸口跳动的心突然传来绞痛,这些年因为盘踞在心口的恶鬼撕咬,她对心痛已然麻木,可是如今为何还是会难过。
这便是当年魔莲要入无心阵困住自己的心的原因吗?
若真是如此,那她可真是魔莲的转世呢,连害怕心痛这一点都是一模一样,都是不敢面对自己感情悲剧的懦夫,都是可怜虫。
呵——哈哈哈——
既是她的转世,那便把这命还给她吧……
灵稚听见她突然笑出声,觉得有几丝诡异,反倒是开始有些心疼这个孩子。
她刚一心软,想开口,说其实不用祭魂,她也可以帮她报仇。
就见肖季莲木然着脸,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开始吧。”
灵稚心口一窒,他们那些人是把这个孩子欺负得多深啊。最后再问了一句:“你,愿意就此放弃,成为她消失在时间里的一世记忆?”
“若是这具身体再醒过来,便不会是你而是她了。”灵稚忍不住多提醒一句。
“是。”话语坚定,没有迟疑。
人将死之时,脑海中便会不断播放这一世或快乐或悲伤的画面。
她这一生对不起她的人多,她对不起的人更多。
无论如何,不论他她是谁,肖家上上下下死去的那一百八十三口人是无辜的,无法闭上眼的黎骁也是无辜的……死无全尸的父亲是无辜的。
灵稚在心中叹口气,终是开口道:“你自愿祭魂予我,换我为你报血海深仇。”
“是。”
“不论受何种苦楚,不论祭魂后何种下场皆不后悔。”
“是。”
灵雉,我愿意和你交换,只有一个条件,不伤无辜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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