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等刘继水再睁开眼,已近黄昏。
骡子已经被父亲牵到路边的野地中,拴在了一棵碗口粗细的树上。
秋风一过,刘继水感觉异常的冷。
是浑身上下被冷风吹透的那种冷,刘继水感到自己单薄的身体已经被凉风冻透了。
天气越来越凉了,也许自己在车上睡觉应该盖着毯子的。
刘继水从车上翻身下地,打了一个哆嗦,活动了活动腿脚,感觉自己的脚也冰凉,仿佛没了知觉。
母亲正在拾掇晚上用的毛毯,整备其他行李,父亲刚喂完了马,此刻他正在支起炉灶,从行李里面拿出洋火,准备生火做饭。
“儿砸,醒了?去,找点柴火什么的,咱们准备做晚饭。”父亲见到刘继水醒来,一边从车上往下搬东西一边说道。
刘继水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离开这个简陋的营地,去四周寻找树枝树杈。
不一会,刘继水便抱着一捧树枝回来,这些树枝干枯、扭曲,生命早已消逝。它们唯一的作用,便只是投身火焰,化为灰烬,带来短暂的光与热。
刘继水将这捧树枝放在了父亲临时搭起的灶台边,看着慢慢升起的火焰在炉灶里缓慢的跳动。
“快,再去多拣点,等你回来饭差不多就做好了”
刘继水看到父亲撅了几个树枝,添到火堆里,往锅里加上水,随后又从装干粮的包袱中用碗盛出一碗高粱米,慢慢的放进锅里。
“嗯。”
刘继水也只是答应了一声,随后又出去捡树枝去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刘继水带着树枝重新回到营地。而锅子里的水已经慢慢烧开,散发出粮食与水汽结合而成的特有香味。
待到锅中的水逐渐翻滚后,父亲又用碗盛了一满碗棒子面,用碗盛了凉水,慢慢搅拌均匀,最后将它们都散到锅中均匀的搅拌了起来。
锅中的粥随着搅拌,也逐渐粘稠了起来。
刘继水看着锅中的粥,感觉口水快从嘴里流出来了,肚子里的馋虫也开始叫了。
刘继水年纪还,他还不懂太多东西,但吃饱了不饿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他回忆起自己在过年的时候,因为吃饺子吃得太多,撑坏了胃口,被母亲数落的旧事。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刘继水心中不免又生出一丝阴霾——虽说长到现在就记得个“吃”,但以后,还能不能一家人一起吃上顿饺子呢?
“再稍等一下,马上就得。孩儿他妈妈,拿点干粮出来。”
说罢,父亲起身离开锅子,在装粮食的包袱里翻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后,眼尖的刘继水看到里面居然装着咸肉。
不,说是咸肉,其实也只是碎屑一样的肉渣肉末而已,其中最大的几块,也不过拇指头般粗细。
即使如此,这也是刘继水在这趟旅途中第一次见到肉食。
纵然隔着挺远的距离,刘继水也已经闻到了咸肉末散发出来的肉类特有的富含油脂的气息。
“马上就快到了,咱们吃点好的。”
父亲说罢,把油纸包里的东西一股脑都倒进了粥里。
随着热度,肉特有的肉香味,盐带来的咸香气息,混杂在蒸汽中升腾弥漫开来。
刘继水看到白色的雾气消散在夜晚的黑暗中,肚子里开始咕咕的叫起来,似乎宣告着今天晚饭的开始。
00
今日的晚餐,是高粱咸肉粥,杂面饼子,咸菜。
除了粥里加了咸肉,与过去两天的饮食没有变化。
干瘪的咸菜头,硬邦邦的杂粮大饼,而且其实就连咸肉,仔细咀嚼也能尝到一点淡淡的霉味。但现在,饥饿的胃让刘继水已经顾不得讲究那么多了,所以他依然狼吞虎咽的吃着。
不止刘继水,父母也在飞快的享用着他们的晚饭。
一天的奔波,消耗了许多体力,必须通过仅有的粮食来补充能量。
刘继水很快就着咸菜头吃完了自己手里的饼子,然后将碗里的粥喝下。
咸香浓稠的粥顺着嗓子流进肚子里,刘继水觉得身体从里到外暖了起来。
也许真的是咸肉所富含的动物油脂的功劳吧,这碗粥比之前喝过的任何一碗粥,都要香甜可口。
一家三口每个人都喝了两碗,连锅底都刮的干干净净。
刘继水喝完第二碗粥,还是觉得意犹未尽。
这时母亲没多说话,只是默默的又递过来巴掌大的一块饼。
母亲总是这样,她总是将自己剩下的一口干粮递给刘继水,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多吃一点。
刘继水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饼子,用这块饼把碗上面挂着的粥刮的一滴都不剩。
咽下饼子,刘继水又用舌头,重新舔了一遍碗,直到把碗上所沾盐味与油腥都舔干净,这才罢休。
不足两刻钟,这顿晚饭就吃完了。
母亲收拾碗筷,将包袱都收好,而父亲将火堆重新整理了一下,看了看旁边拴着的骡子的状况,拿着毯子回到了车上。
这样的野营,已经是第三天了。
这三天,每天,刘继水都在天刚亮的时候醒来,看着父亲和母亲收拾行囊,重新整备上路。
父亲不愧是行军出身,作息非常规律,甚至连赶路都特别规律。
刘继水心里盘算过,这三天,我们每天都是六点半左右起床,收拾行囊后,在七点多做一顿早饭,吃罢饭八点多上路,这一路就要走到晚上六点多,等天色擦黑后,才能停下生火做晚饭。
每天只吃两顿饭的生活节奏,刘继水曾向母亲抱怨过,被父亲听到后嘲笑着说:“哟?儿砸,你不是打算当兵吗?跟你说,当兵的每天都是吃两顿饭。你还别说这个,能吃两顿饭就不错了。真打起仗来,两天吃不上饭也是有可能的。你也是男子汉了,这点困难,既然想当兵就得受着!”
刘继水听了这些话,只得乖乖的不做声。但是心里还是觉得,父亲这是在狡辩。
刘继水有时甚至羡慕旁边拴着的骡子。路边杂草有的是,肚子饿了吃草就能饱,骡子的日子过得真是逍遥快活。
虽然一瞬间心里有点抱怨,但是刘继水知道,这些天最辛苦的,依然是父亲。
每夜自己能入睡,父亲还要拿着枪守夜。
第一天刘继水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知道父亲吃晚饭后先睡几个时,而后就要一直值夜到凌晨。
这两天,父亲的眼睛里的血丝也越来越多了,另刘继水难免有点担心。
刘继水还特别怕黑,他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守着这样一撮营火,面对火光外的无尽黑暗的。他甚至无法想象父亲彼时彼刻,究竟想了些什么。
“孩儿他妈妈,我先眯瞪会。没什么事儿的话,十点钟叫我起床。”父亲把自己的怀表交给母亲,随后拿着一张毯子,靠在临近火堆的树边,另一手挎着那把枪,很快的睡着了。
“孩子,你也睡吧,我看着火呢。”
“好的,母亲。”
刘继水披着毯子缩在骡子车靠近火堆的一侧,盯着营火,闭上了双眼。
明天就能到么
希望父亲说的话真的可以实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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