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在骡子车上的第三天。
也是风餐露宿的第三天。
刘继水不明白为何要离开家。
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要跟着父母行色匆匆的奔波,以至于放着好好的旅馆客栈不住,只能露宿街头。
这一路上,刘继水只是曾经含混的听父亲说要去“大伯家”,然而这个“大伯”,尽管父亲说他应该知道,但刘继水在脑海中找寻了半天,也找不到关于“大伯”的一丁点印象,所以他只能认为,这个“大伯”他从未见过。
这样的“未知”,总让刘继水心里没底。
年仅十岁的刘继水,对自己的“未来”,第一次产生了疑惑与迷茫。
这样的迷茫是如此具体,甚至他连自己晚上会在哪里睡觉,都无从得知。
他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感情,也无处宣泄。最终,这样的迷茫,渐渐随时间发酵成不安,淤积在他的心中。
把日记本放回布包里,刘继水继续抬头看着深蓝色的天空。他感觉天空就像一块大幕,这块大幕是由一层层的蓝色薄纱层层叠叠堆积出来的。
可是无论他再怎样看,也看不穿这蓝天,看不到蓝天遮挡下,天幕后面的东西。
天为什么是蓝色的?它以前就是蓝色的么?
天上究竟有什么呢?
比天还要高的地方,又会有什么呢?
从天上俯瞰地面的苍生,究竟是何种感觉呢?
是不是,就像我们看蚂蚁一样?
刘继水继续胡思乱想着。
也不怪他会胡思乱想,这漫长的旅途,甚是单调乏味,甚至连路人,也见不到许多。即使是父母,有时也只是相互间低声的耳语几句,刘继水大部分时间,是被晾在后车厢里的。
他觉得自己被暂时的遗弃了。
又或者,父母现在已无暇顾及自己的感受了。
你只要乖乖待着别动就好了——来自父母的沉默的指令,已经很明显了。
刘继水又看向身边的那一堆行李。
如果自己的感觉最后成真了,那这堆行李,就是自己家的全部家当了——刘继水盘算着。
如果仔细清点一下盘缠的话,那么,身右边这个箱子里,装着一家人冬天的衣服,而这堆衣服最里面的布包里,还藏着母亲的金银首饰;紧挨着这个箱子的另一个大号行李箱,装着父亲的东西,但刘继水从没见父亲打开过;自己身子左边的两个布包袱里,其中大的一个里面装着几张御寒用的毯子,另一个稍一些的,则装着母亲的另一些零碎而值钱的东西,因为母亲身体不好,这个包裹里面还有些看不懂名字的药品,这堆杂七杂八的东西中间,则有一个看上去相当结实的皮口袋,里面装满了银元;再往脚底看,还有三个大包袱,除了几个碗和勺子外,剩下的空间装的都是干粮,最上面还扣着一只中号的锅;旁边的一个铁桶里,装的是之前在河里打上来的水;放在最外面的,也就是骡子车最末尾的地方,还堆放着一大捆草料,以便在没有草地的时候,喂骡子用。
还真是杂七杂八的放了不少东西啊,若是没有这匹骡子,三个人怎么可能拿得了这些劳什子。
刘继水不禁在心里感叹它的负重能力,同时也对每天负重前进的它泛起一丝同情。
而除了这堆行李,还有一个皮箱最让刘继水感兴趣的。
刘继水知道,这里面装着一只撸子,里面还有不少子弹。
和现在父亲屁股后面摆放的那只汉阳造流露出的古朴质感不一样,皮箱里的这把枪他曾听父亲说过,是一把被叫做“枪牌撸子”的仿制短枪。
这把枪他只见过一次,但见到的头一眼,就被那黑色的金属质感吸引了。
可惜的是,再往后再怎么缠着父亲要,父亲也不再拿给他看了。
真是气——刘继水心想,也许等自己长大后,什么时候自己当上兵,也能有一把这样的枪吧。
看日头,已经是中午了,早上吃过的饭,也早就在肚子里消化干净了,而下一顿饭,要等晚上才能吃。
那我还是睡觉吧——刘继水这样想着,将自己放平,平躺下来,阳光洒在脸上,身体随着车轮与路面的交错起起伏伏,吱呀吱呀的声音,就像一支单调的催眠曲。
路边的景色,也没见有何改变。
与天空相比,天空之下的所有东西,看上去都风尘仆仆的。
就连路边的树,仅存的不多的叶子上也沾满了灰尘,不知远处的山坡上会如何,也许没什么差别吧。
的确,若与之前生活的城市相比,这样的景色挺吸引人,但也仅此而已了。
刘继水觉得自己从来就不是那种欣赏自然风光的人,眼前的景色,也只是别种风情的无聊罢了。
更何况,连续几天的奔波,让他也早已没有了欣赏景色的心情了。
唯一欣慰的是,午后的阳光很暖,晒在身上,非常的舒适。
借着阳光,很快,刘继水便进入了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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