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相到。”又一声高呼。殿中侍从皆是跪下,温凉抬眼看了看小皇帝,小皇帝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就像要来的不过是一个再微不足道的人一般。可就温凉所知,这个傅相傅衍可不是微不足道的人,傅衍是先皇后的弟弟,小皇帝的亲舅舅,在朝上以一人之姿便可阻了千万人的路,其刚正不阿公正无私之名盛传到北都,东海乃至西荒边界,甚至有传言,北都曾经出价万金,良田百亩,房宅数座,只求一个傅衍。
况且,这南国真心待小皇帝好,希望小皇帝稳稳坐住那个位置的,只怕也就只有傅衍一人了。
温凉确乎好奇,这个南国天之骄子究竟是何模样。
踏入大殿那人只是孤身,身后一个仆从侍女也没有。水色长衫,再素气不过,白色的氅衣是街头再普通不过的衣料制成,束发间一只普通的白玉簪子,腰间一块墨色的玉佩,大约是他身上最贵重的东西。眉目柔和,眼神干净透彻,温温和和的气质倒是和谢逸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谢逸好像常常需要担忧什么,可是这个人,好像是真心觉得安然淡定。
他才走入殿,向皇帝行过礼。殿外内侍又是一声高喊:“巫咸大人到!”
这场宴席的主人公,这才算真的到场了,小皇帝一看便是高兴的模样,站起身来,快步走下台阶,直接错过他的小舅舅,不顾座中众人的眼神,扑到来人的怀里。
女子接住小皇帝,一身青灰色长裙和小皇帝明黄色的龙袍映在一起,倒有些微妙了。
女子盘着奇怪的发髻,松松垮垮垂在后脑勺的位置,眉目慵懒,神色淡漠,仿佛置身自己家中一般泰然,一双溢得出水的眼睛是浅灰色的。
“哇,小温凉小温凉,这个人!!她好像是天上来的一样!那个男的我也喜欢,他的气好干净。”苏薄颐一向喜欢长得好看的人,此刻已经完全按捺不住想要扑过去也像小皇帝一样抱抱那个女人的心了,又怕失礼,只要拉着温凉的袖子不放。
“那那个女人的气呢?”温凉问。
苏薄颐眯了眯眼睛,仔细看了看,迟疑了一下,又探头探脑观察了一下:“奇怪,奇怪极了。按理说来,哪怕是一点功法都没有的人,身上也应该有气,就是零星的,涣散的,可是,可是,这个人没有,她一点儿气也没有,好奇怪,好奇怪啊!”
更吓人的是,那个女子直接揉了揉小皇帝的头:“阿缨,不合适,去坐好。”场上的人明显皆是一惊,反倒内侍侍女们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只是恭敬地伏低了身子。
更更吓人的是,小皇帝没有生气,脸上的怒意还散了几分,慢慢自己站好,拉着那个巫咸的手往上座走,然后高高兴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也示意巫咸坐。
备受“冷落”的傅相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只是自顾自往前,坐在了下座中空着的最后一个位置上。
那女子没有当即就坐下,双臂抬高至胸前,掌心向下,手掌交叠,额头微微在掌背上点了点,然后双手交叉放于胸前,躬了躬身子:“巫灵,各位贵客敬安,招待不周之处请诸位见谅。”
温凉几个当即站起身,连江余年都一改散漫模样,同样向巫灵拱了拱手。场上独独江沅和小皇帝没有起身。
巫灵转过身,继而向江沅致礼:“黎亲王。数年不见了。”见江沅点了点头,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巫灵坐下的一刻,宫人们起身,布菜的人从殿门涌入,此刻,华灯初上,掌灯的宫人们放下宴殿中央最顶上的枝形吊灯,十个小宫女拥上,给枝形吊灯上下数十盏小灯一一点上,再退下时,掌灯宫人们已在老远处拉动牵扯着大灯的绳子,将灯拉至最高处。同时刻,殿内的矮凳也已经一一点起,宴席才算是正式开始。
穆于归站起身,穆于鄞跟着起身,一个端了个盒子的侍从跟在后面,两兄弟走到中间,穆于归拱手:“北都,恭喜南皇,恭喜巫咸大人。献礼以示北都之善意,愿两国长久和平相处。”
小皇帝挑了挑眉,招了招手,穆于归便让了让身子,端了盒子的侍从走上前,揭开盖子,恭敬道:“这里是北都雾山金蕊雪莲两只。其余的都已经烦请贵国内侍监清点入库。”“仅是雪莲?”穆于鄞听到这句话脸色明显暗了暗,这话里的轻佻随意的口气是个人都听得出来,他在心里骂道无知小儿。
穆于归又拱了拱手,对小皇帝的态度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解释道:“金蕊雪莲生长环境恶劣且采摘困难,百年才出一株,入药效果极好,拿来做补品也是难得的上品,一株便可价值千金。只是觉得实在是稀罕物件,才作为此次献礼。”
“行吧。”小皇帝依旧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还是那个巫咸开了口:“如此贵重的礼物,确实是难得的稀罕物,谢过三皇子,五皇子。”
温凉瞟了瞟座上的江余年,一副和我没关系我什么都没有的模样,坦坦的样子真是一点都不拿自己当外人;再看看苏薄颐,小姑娘看到北都献礼,再想到阿姝端着的那个盒子,就知道大概西荒也需要敬礼才对,可偏偏她记错了来南国的时间,快马而来,压根儿没有想到还要买什么礼物。
温凉想了想,正准备起身,小皇帝眉头紧了紧:“今日也只是为了带诸位见一见我国巫咸,既已经见了,今日便到此吧。孤还有事,诸位随意即可。”说完便站了起来,理了理衣摆上的褶皱,大步踏下台阶,路过傅衍的时候,才提醒一句:“傅相会替孤招待诸位。”
傅相拱手,正要应答,却听座上巫灵像是漫不经心似的说:“夜城城主方才起身到一半,也是要给皇上致礼吧。皇上,您这般匆忙要走,这样不大好。”
巫灵放下手中的茶盏,看了看温凉,微微歪了歪头:“夜城主,您说呢?”
温凉抬眼,倒是没有料想这个巫咸眼力这样好,她本来坐下,之后把随礼转交给宫中内侍也就没事了,可这个巫咸就好像是想把她推到小皇帝面前一般,有些刻意,可偏偏看起来一副无辜的模样。
苏薄颐腮帮子微微鼓起:完了完了,小温凉都被点名了,万一叫我怎么办,我真的没有准备啊……
温凉起身。低头理了理袖子,一时间判别不了这个巫咸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皇帝转眼看向温凉:“夜城?”
温凉抬头时,对上小皇帝阴翳探究的眼神,只觉得脊背微微发寒,她没有想到这个少年皇帝有这样的威慑力,饶是温凉装得再怎么强大,被方家娇养的小姑娘温凉到底还是一哆嗦,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夜城,夜温凉。”
阿姝咽了咽口水也跟着起身,起身一刻却明显感到手上的重量不对,迟疑地看了一眼温凉,端着盒子的手更是一紧,低声:“小主子……”。温凉微微侧头看向阿姝,察觉了阿姝的不对劲,转眼对上座上大巫咸期待的目光,眼前拙劣的把戏便真的是再清楚不过了,大约就是那个大巫咸动了盒子什么手脚,在南国这个地方,巫灵这个人,既然能被尊为大巫咸,就不可能是是什么等闲之辈,况且是在南国,她要想做什么大约也是再轻而易举不过了。
眼下最糟的状况也不过是盒子里的东西被换了又或者是,盒子空无一物了。
温凉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阿姝端着盒子的手,然后转过身,领着阿姝向前走了两步,走到小皇帝面前,拱手:“想着来贵国拜访,便带了一些薄礼。”小皇帝好奇地凑近,抬眼看了看温凉,眼中滑过一丝狠栗,却在片刻间收敛得一干二净:“当真,是一份,薄礼啊。”重音落在那个“薄”字上,着实有些讽刺的味道。
“阿缨。”巫灵手肘撑在桌上,手心拖着下巴,一副饶有兴致看戏的模样,似笑非笑,“这样说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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