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沅似要说什么,先开口的却是江余年:“倒也难为夜城主费心,要我说何必呢,大家多走动走动便是兄弟姐妹,这江沅是我师弟,江缨又是江沅的小侄子,你与我们怕是同辈,如此按辈分算,他也该是你夜城主的小侄子了不是,这么客气做什么!”
江缨只觉得自己的牙根都咬得嘎吱响了,眉间阴气更甚,却是低声冷笑起来:“是这个道理。”
傅衍了解自己外甥的个性,知道不好,小皇帝的逆鳞大约是被碰了又碰,现在恰恰在了火气上,可他不动声色,只是默默饮茶,目光不动声色地在场上几人之间流转。
若无其事的亲王,貌似挑衅的沃洲水泽千岁,置身事外看戏的巫灵,他那傻乎乎机翼被激怒的小皇帝外甥,始终没有任何反应的北都皇室,以及……正中间站着,却好像也只是看戏的所谓夜城城主,此刻殿上分庭抗礼的不知是几方势力,可偏偏就是这几个人拿捏着天下命脉,如儿戏一般荒唐。
“如此……”小皇帝径直上前,接过阿姝手上的盒子,然后当着众人的面轻轻巧巧地松了手,“便不要了吧。”松手之间,只听得“哐当”一声,盒子落在了地上,盒盖摔开,里面空无一物。
“空的!?大胆!竟敢戏弄今上!”首先惊呼的是原来跟着小皇帝进来的一个老内侍。小皇帝上前一步,抬起脚狠狠踏在木盒子上,一次没有踏裂,只是微微有些声响,他便固执地一脚又一脚,直到盒子彻底碎成数块零落在地上。阿姝此刻早已吓得躲到温凉身后。殿内南国内侍侍女皆跪拜在地,瑟瑟发抖,小皇帝的脾气殿上的贵人不知道,他们这些日日侍奉在宫里的人怎么会不知道。
“今上!”傅相站起,夜城虽然才出世不久可到底不清楚它的位置,冒冒然实在不是什么上策。
温凉早就料想盒子被动了手脚,幸好在有意识的时候,心中便有了几分掂量,坦坦对上小皇帝而视怒目,面上依旧带着得体的笑容:“戏弄?斗胆问一句,何来戏弄?”
还是那个内侍,战战兢兢地抬头:“献礼却是空盒!此番还不算是戏弄!”
“哎呀哎呀。”巫灵还是撑着脑袋坐在那里,看的,却是坐在自己不远处的江沅,江沅冷眼对上巫灵那双溢满了笑意的脸,只不过现在场上的人关注的都是场上的温凉和小皇帝,没有人看到这两人的眼神互动。
温凉一一扫过场上众人:“且不说我夜城从未说我们送的礼是什么,你怎么知道,这就只是个空盒?再者说来。”温凉蹲下身子,慢慢捡起地上几块破成几块的碎盒,把它放到掉落时跌到一边的木盘上,然后站起身,抬眼直视座上巫灵,慢慢向她走去,有侍卫要拦,巫灵一抬手,示意几个让开。
温凉走上台阶,到巫灵桌前,把托盘放到巫灵的桌上,居高临下看着殿中的小皇帝,就好像她才是这大殿的主人一般:“首先暗讽薄礼的,不是缨帝吗?后来不收薄礼的,也是缨帝吧?然后弃了薄礼,至于地上的,似乎还是缨帝?夜城虽是小城,今日也是受邀前来,可是却遭此…”温凉似乎在揣摩用什么样的词合适,“戏弄?呵,今日却遭此戏弄,却反被倒打一棒,着实委屈啊。”
“委屈!!你还……”还是那个内侍,可剩下半句话却硬生生被迫吞了回去,此刻小皇帝那双明黄色的龙靴正踏在那个内侍的头上,生生把他的脑袋压了下去:“啧,你今天话多到有一些让人厌烦啊。”江缨突然意识到,全程他好像全程被牵着鼻子走一般,是想在夜城面前放高了姿态,可饶是他也知道,夜城现在还不是可以随意动的时候,轻举妄动恐怕就着了他那个好皇叔江沅的道了,他虽是脾气火爆,可也不该是被随意拿捏的人。
场上做戏者,不止一人。
巫灵颇为好奇的模样,一点一点摆弄着托盘里的木盒碎片:“哦?不知夜城送的是什么礼啊?”
“您不清楚吗?”温凉回过神,两只手撑在桌上,微微伏身,与巫灵平视,“巫咸大人?”
巫灵没有想到温凉此举,对上那对异色的瞳眸,巫灵第一次觉得脊背一滞,连靠后的勇气都没有,只是僵在那里,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好像没那么简单,那也是巫灵第一次感到威胁。
“夜城送的,是祈愿啊。”不等巫灵有回应,温凉便开口,逐字出口,只让巫灵觉得背后寒意渐浓,连面上一直没有变过的笑都一时敛了下去。
底下苏薄颐低声喃喃:“诶?身上没有气的姐姐,有波澜了诶。是…黑色的啊…”
最后到底还是南国那个了不得的傅相出面解决了问题,说是进宫门的时候,南国侍卫检查礼盒的时候出了差错,导致礼物没有好好放回礼盒里,夜城献上的那颗夜明珠是顶顶好的珍品,以及安然送到国库了没有任何问题,一场宴席最后散得有些尴尬,不过温凉大约能够知道,此后要相处的,到底是一些什么样的人了。南国北都东海西荒,哪个不是肚子里放着一颗心,哪里藏着另一颗心呢。
温凉说是祈愿,不过也是笃定了,南国这巫咸做的,无非是神神叨叨关于占卜,演算,推论这样的国师工作,外界传言多了夜城是龙气汇聚地,地方邪乎此类的谣言,拿出一份所谓“祈愿”的礼物,若是温凉硬要扯,也是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可若是做这样工作的人,偏偏看不出一份空盒里没有这份“祈愿”,还引导着自家对自己颇为信任的主子放肆地践踏了这份“祈愿”,那这个还没有正式开始做巫咸工作的巫咸大人便是有诸多过责了,甚至说来,此后南国若有什么难以解决的天灾,以至于人怨,多心碎嘴者大可以往这方面做文章。
可温凉之所以也没有做什么过多纠缠,也只不过是心中尚且不知道夜城在这盘棋中占了多大部分,强行对上又有多少胜算,若是她出言不逊以至最后会不会给夜城带去麻烦,会不会给寻兮带去麻烦,会不会……给江沅……带去麻烦。
“可是,小主子,我们送的,并不是夜明珠啊?”回去的路上,阿姝开口问到。
快行的马车上,温凉撩开车帘往外看,那座富丽的宫殿正随着马车不断向前而快速靠后,慢慢隐在雾色里,南国那个大巫咸一直送他们到宫门口,倒是恢复了平常模样,淡泊的眼神中带着同样浓重的雾色,连同宫殿,慢慢隐在身后。“送的是不是夜明珠,还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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