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寻兮知道,当温凉问他,为什么晏梓袅能够知道南国孙氏家中各种以及关系纷由始末,她却依旧对方家殁了这个事儿囫囵吞枣的时候,他不得不把夜家暗客十一人,以及那时候方家的事情放到温凉面前了。
夜城城心湖。温凉看着跪倒在自己眼前的八人,只觉得看着眼熟。夜十一抬头的时候,温凉更觉得,这个人不仅出现在自己的城主大典上,她在北都的时候也看到过他。
夜十一说:“主子。夜家暗客十一人,是夜家的王牌,是夜家的绝杀,更是夜城的守城人。
夜家暗客十一人除我以外,以青铜器皿的太阳烛照、太阴幽荧和古书中的青龙、白虎、玄武、朱雀、黄龙、应龙、螣蛇、勾陈为名,且世代传徙这个名号。
当年夜家被破,是因为十一人已提前数日被遣往南国北都东海西荒各地,害夜家失守,原来的十一人难辞其咎,将功法心法传至我们几个,便自尽了。自主子去到北都以来,为保护主子安全,由我们现在的夜家暗客十一人守护主子,以不同的身份出现在主子四周。教导主子,帮助主子。”
温凉呢喃:“十一人?那为何现在只余下了九人?”
“主子恕罪。寻兮主子在北都方家大火那日遣我们护送主子离开,可中途出了波折,我们被一波人袭击,我们到方家的时候方家已是一片火海。我们本想救方家人出来,换上其他尸体,可是派出去的两个人,都没有再回来……出事的是青龙和玄武二人。”夜十一一脸悲痛。那二人,皆是他们自小一起习武,一起长大的兄弟。他断不曾料想,这样对于往日他们来言轻而易举的任务,竟然败得这样厉害。
“那我姨娘呢!我二姨娘!是她放的火?”温凉询问。
“不。不像是。”夜十一抬起头,对上温凉的眼睛,目光炯炯,肯定道:“方家那把火来的实在蹊跷。竟然……”
“竟然什么?”温凉忙开口。
夜十一看了看寻兮,对方大概知道这样一直瞒着温凉也不是办法,摆了摆手,夜十一才继续开口:“夜家大火那年我虽然年幼,但是跟从师父是头一个赶到夜家的。北都方家那场火来得蹊跷,竟然和数年前,夜家那场大火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是。一模一样。”接上话的是寻兮,“一样的毫无根据,一样的没有预兆,一样的找不到任何着火点,就好像是天降大火一般,一样…几乎无人生还…”
温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北苑的,只记得寻兮说,自此夜家十一人便归到她手下,也就是只有她可以差遣。寻兮说,让北都方家的事情暂且先这么过去。寻兮说,不能让百晓家介入,是因为内贼还没有找出来,这样冒冒然把温凉过去这几年就这么袒露出来不好。
温凉回到北苑的时候,整个夜家似乎都已经睡过去了,除了轮班巡查各处的人和守夜的人。阿姝这个傻丫头倒是还坐在北苑的院子里,有一下每一下地拿树枝条搅着北苑小池的水,谢庄坐在她旁边,翻着什么医书。看到温凉回来,阿姝忙站起身来,跑到温凉身侧,将自己一早备好的风衣披到温凉身上:“小主子这样晚才回来,更深露重的,万一要是着凉了怎么是好?”
“我没事。你们也早些去休息吧。”温凉勉强笑了笑。
阿姝大约是看出了温凉心情不大好,也没有再说什么,拉了拉还要开口的谢庄的袖子:“我们先走吧,让小主子好好休息休息。今日怕是累极了。”
谢庄看着温凉的样子,确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他蹙着眉头,也只好点点头。他原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应了阿姝,傻乎乎在北苑等到这么晚,他和温凉认识不过半日功夫而已。
温凉踉跄地走进房门,背抵着房门,慢慢地滑落蹲坐在地上。其实明明隐隐已经猜到是这样的结果,知道北都的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现在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好夜城,想起自己到底是谁,或许有一天还能回到北都去,站在天下人面前,告诉北都的帝王,她爹方域断没有那样的谋反之心。
可是,她依旧很难过。
温凉才蹲坐下,侧了侧耳朵,怎么都觉得房间里还有一个人,犹疑着往床榻方向走,不过是刚到床榻边,一只手便探了出来,拉住温凉的手腕,将她拽上床榻,带到自己怀里。
温凉在离床榻数步距离的时候,便闻到了那股冷梅的味道,知道是江沅,就放下了戒心,可这般始料不及地被拽到床榻上,她忍不住低声惊呼。
门口夜十一立马问道:“主子?”晚上夜十一认主了之后,和夜家暗客十一人剩下的几人皆到了北苑,替了北苑原有的暗客。
温凉怕夜十一进来,忙应道:“没事!”
夜十一大概也是担心着,虽然听到主子应了,到底还是在门口逗留了几秒才隐了身去。温凉觉得门口的人声消失,她才放松下来。
江沅只觉得怀里的人身上寒气重得厉害,把人往怀里多拢了拢。温凉轻轻笑自己,大概是美色误人,她这样警惕性强的人,到了江沅面前都只有缴械投降的份儿,像是旧相识一般,怎么也拿不出戒心来。
温凉只是在脑中掂量了“旧相识”三个字,突然一怔。是了,若非是夜城的旧相识,又怎么会把目标盯到她在的方家。那些所谓传言,绝对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寻兮一开始便说了夜城有内鬼,夜家的位置岌岌可危,那么有没有可能就是那些人联合了北都,若非爹爹让她及早离开,她或许就随了方家大火和北都方家一起去了。
倘若真的如此,那么她到方家前的那部分记忆便显得极为重要。
大概是清醒了一点以后,觉得身上寒意上来了,温凉下意识地往江沅怀里钻了钻,问:“江沅,我们从前认识吗?”
江沅拢了拢怀中人的头发,闭着眼,如同猫一般优雅、慵懒和惬意,大约是温凉朝他怀里钻的动作极大讨好了他,江沅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他把下巴搁在温凉的头顶,小心蹭了蹭:“是的温凉。我们很久很久以前便是认识的。”
“我那个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大概是想得太入神,温凉都差不多要在那样的气味和怀抱中睡过去的时候,她听见头顶江沅发出低沉喑哑的声音:“是个不要脸的娃娃,但叫人怎么也讨厌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察觉到怀里的人睡过去,江沅小心将温凉放开,然后下床,看着床上熟睡的人,脸色有点凝重,他不曾想今天本是只想着夜温凉的床上找找有什么机关密道之类的,一时间竟然放松了心神睡了过去,听到那个人回来,又没有忍住将她拉入怀里,一切竟然理所当然到了这样的地步,想通了其实无需做什么选择之后,他连掩藏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觉这样的动作都懒得做了。
温凉早上起来的时候,江沅已经不在了,空气间似乎还留着那股淡淡的香气。屋子里的暖炉熏得很舒服。大概已经是不早了,太阳透着窗沿洒进来,温凉懒懒地往被窝里缩了缩。院子里传来寻兮和谢庄的声音,大约是在谈论着什么医药知识之类的。
察觉到温凉的动静,阿姝推门进来,瞥见温凉见醒,便又出去端了洗漱的用具和水进来:“小主子,今日难得见您多睡了一会儿,江管家就说别喊您了。早膳时间过了倒是,但小厨房给您温了粥品和枣糕。”
温凉猫在被子里,看着阿姝进出。温凉以为,这大概是她到了夜城之后最知道自己要什么的时候。
这夜城里藏了些什么“山精妖怪”的,温凉倒很想看一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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